拖拉機突突地進了田地裡,枯草被掀起蓋進土裡,泥土混著新鮮的腥味,不過半個小時,兩畝地已經被犁了個遍,耙上壓著重物又是兩個來回,枯草爛根已盡數堆在地頭。
韓慶余蹲在地頭用手翻著小麥種子,忍著嗆人的藥味兒,“爹,這麽重的藥味兒不影響發芽啊?”這麽些年他可是頭一回下地種麥子,一頭兩個大。
韓國富往外舀著糧種,“這是必須要拌的,要不然會被蟲子吃掉,到時候缺得更多。種了幾十年地,這個我可不會忘。”
“咳、咳”韓慶余偏過頭,這藥味兒直沁人肺腑,跟吞下了似的。
“你可當心啊,別往臉上摸。”韓國富提醒他。以前每到種麥子的時候,有多少小孩誤服出事的……
“嗯。”韓慶余衝他笑笑。
現在爺倆兒相處得多了,他也習慣了爹的記性,反覺得爹比以前更加鮮活可愛,總冷水冰的太有距離感了。
拖拉機熄火,司機師傅跳了下來,“行了,可以播種了。”
“哎,好了,都裝好了。”韓慶余遞盒煙過去,“師傅,歇一根,我的手不方便。”
那人接過來抽出一根,自己點著了,就著地上的枯草堆坐下,“兄弟,你們家種了不少地吧?”
韓慶余他為何有此一問,但也禮貌答道:“不多,將近十畝,留了三四廟春地。”
“那你這一種完冬麥,不得出去找活兒去?有現成的地兒嗎?”
韓慶余這回算是聽明白了,尷尬一笑,聲音弱了三分,“沒有可靠去處,到時候再說唄。”
“唉!這一陣子忙完又要出去打短工嘍。”那人踩滅煙頭,站起身來,“開整了。”坐上換好裝備的拖拉機,突突著駛向對面的地頭去了。
“以前都用老牛拉著犁、耙、耬,種兩畝地得一天,嘖嘖,現在兩天十畝地就弄完了,真是快啊。”韓國富自言自語道。
韓慶余微微一笑,“可不是嗎?我還記得您去交公糧,我坐在牛車上晃得呀,但就是樂意跟著去。看看現在種地還有補貼,爹,是不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變化真大啊,看看公路上跑的大車小車,以前都是牛啊羊之類的。”
時代的變革總算把羊倌鎮吹開了一角,以後一定會有更大的翻天覆地。
……
韓慶余搬出自家的老古董摩托車,已經有三年沒拉出來透過氣了,不知道還能不能行?
“你擦它幹什麽?肯定是廢鐵一堆了。”韓林氏聽見院裡的動靜,從屋裡走出來,“我去看看你爹去,他別跟人下棋又耍賴,弄得大家不開心。”
“媽,沒事兒,鄉裡鄉親的,再說大家也都知道爹的情況,沒有人會過分計較的,放心吧,您得學會放手。”
韓林氏笑瞥一眼兒子,“還放手?他不添亂就萬事大吉了。走了,我帶的有鑰匙。”
“好。”
他發動了一下試試,聽著聲音有點兒雜,翻倒過來又搗鼓了一圈。反正他也不會修,死馬當活馬醫吧。
“嗡……”
韓慶余滿意一笑,還算給力。轉身把門鎖好,騎著上了東公路。
深秋的天氣有點兒冷,原野一片蕭索。田間地頭裡殘存著一些倔強的灰綠,山坡上的青松翠柏出盡了風頭。
他順著水泥路騎到了廟門前,把摩托車停好,背著手進了寺廟。
威武帶煞的四大天王怒目圓瞪,分立在兩旁。高達三四米的身形,
不怒自威。 小時候他跟著鄰居一起進來過,當時四大天王還是泥塑,晾在院中,自己當場被嚇哭了,所以,這是第二次進到裡面。
他本是無神論者,在家無所事事的這段日子。每逢初一十五,山頂上的佛樂響起,他會覺得內心非常平靜,會忘掉煩躁變得安心下來。
後來他講給劉清芳的時候,被她打趣是出家做和尚的命。
但真的不是。
一步一步登上佛塔的頂端,趴在窗洞處,耳邊響著誦經聲,空氣裡飄著香火味兒。山下的一切盡收眼底,螞蟻般大小的行人車輛,悠閑自在的時光。
在異地的時光像是前世的記憶,回想起來很多都斷掉了,以後會慢慢被蝕空吧。
……
“哐、哐、哢嚓、”
韓林氏正在灶房裡攪面糊,猛得聽到一陣奇怪聲響,疑惑的看向燒火的韓國富,“啥聲音?你又從外邊撿了什麽回來?”
“沒有,不是我,現在都沒人敢給我了。”韓國富委屈的戳戳柴灰,他就撿了兩回石頭,她就挨家挨戶去叮囑不要給自己東西,哼!
“看著鍋,我去瞅一眼。”韓林氏在圍裙上擦擦手來了院子裡,聽聲音是在堆雜物的房間裡。
難道是進東西了?
抄起牆邊的掃把,放輕腳步慢慢走過去。
門半掩著,屋裡的燈亮著,七裡哢嚓的聲音仍不絕於耳。
“哐”地一聲推開門,傻眼了。
“媽!您拿著掃把幹嘛?”韓慶余扭頭, 媽怎麽一副要打人的樣子?
“噢,我過來打掃一下,你啥時您回來的?”韓林氏放下掃把,“一會兒把蜘蛛羅網掃一下,我做飯去。”
“哦。”
韓慶余扭回頭,繼續擺弄手裡的鐵絲。
除鏽、打磨、抻直,因為處於嘗識階段,所以他隻抻了幾根。剪鉗、圓口鉗、斜口鉗一一擺出,他在手機上找了一張貓咪的簡筆畫,開始動手。
反覆折了幾次,他發現效果並不理想,鐵絲太粗,折彎的時候容易不平滑,當然出的效果也不怎麽好,心裡頓時覺得很挫敗。
“慶余,吃飯了。”
一地的東西懶得收拾,關上了雜物間的門。
一連幾天韓慶余都在琢磨,自己是不是差點兒審美,怎麽對著一個那麽清晰明了的圖就擺弄不出來呢?期間跟著幾個鄰居去後山逮了幾回野兔,打了一次野果。都說迎刃而解,他怎就沒體會到呢?
他帶著一身煙味兒進了灶房,搓著手在灶前坐下,“媽,今年怎冷這麽早呢?”
“就該到時候了,馬上十一月了。你在雜物間弄的鐵絲,搗鼓什麽呢?”韓林氏一邊往箅子上放饃頭一邊問道。
“那個,弄來玩的。”
“倒是跟你爹起了個頭,他把舊的細銅絲扒拉出來,這回他可能在屋裡侍住了。”
“啊?怎回事?”
“你自己去看啊,別說,大半輩子過去了,才發現你爹有雙巧手……”
“我去看看。”
“哎,火,燒火……”韓林氏扭頭,哪裡還有人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