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叔!福叔!”
一大早韓家的大鐵門就被小榮拍得震天響,院裡的黑狗跑到過道下對著大門狂叫起來。
韓林氏先聽到動靜,蹬蹬韓國富,“狗叫什麽呢?是不是咱們的大門在響啊?”
韓國富翻個身嘟囔道:“好不容易睡一晚囫圇覺,誰會那麽早拍門,狗是亂叫的,別管它……”鼾聲漸起。
韓林氏坐起身來仔細聽聽,沒有雨聲了,好像隱隱約約有人在喊。她穿鞋開了堂屋門,清楚的聽到是在叫韓國富。返回裡間推醒韓國富,“是在叫你,還挺急,快起來,雨停了,別是出什麽事了!”
韓國富套上短袖,抓抓頭髮,“誰啊?雨都停了,能有什麽事啊?”趿著拖鞋去開門。
“福叔,福叔……”
“來了,來了!”他答應一聲,喝住黑狗,開了鎖,“小榮?!啥事這麽急?”
“福叔,你家鐵匠鋪塌了!”小榮啞著嗓子道。
“塌了?”韓國富似是不太明白,“雨停了,它塌了?”
“嗯,昨晚半夜就停了,鐵匠鋪是今早塌的,轟隆隆一聲全倒了,我起床撒尿,從門縫裡看見,然後就跑來告訴您了。”小榮覺得這次說的足夠清楚了。
“全倒了?一面牆都沒留下?”韓國富眉頭都皺成個疙瘩了,雨都停了,鋪子倒是來添堵了。
“福叔,你快去看看吧,我回家去了。”
“好,辛苦你跑這一趟啊。”韓國富下意識的摸煙,這可是給他找了個磨人的差事啊。
“他爹,鋪子塌了?”韓林氏在壓井邊洗著菜問道。
“塌了。”他把一隻拖鞋塞屁股底下坐著,“我抽根煙啊。”
韓林氏低頭繼續洗菜,“那得重新蓋啊,吃過飯我去把磚清出來。”
“著什麽急?你看你,脾氣又上頭了。現在是夏天,還愁冬天蓋不好嗎?”韓國富勸慰她,“飯不得一口一口吃嘛,吃過飯我先去看看再說。”
……
韓慶余一邊躲著爛泥一邊向河裡看去,一夜之間河水已恢復到正常位置,岸邊的草蒿叢中掛著被攔下的木棍、塑料袋,還有一隻紅色的塑膠拖鞋。這場大雨,帶走了不少東西啊。
橋上還剩下一些水窪和著軟泥,橋頭的垃圾被衝得一乾二淨。有小孩子在踩水,短褲上濺了許多泥點子。奶奶在旁邊看著,嘴裡念叨著不行,腿卻聽話的跟著。
韓慶余笑著摸摸小孩的頭,“乖哦。”
“慶余哥來了!”小榮從磚頭中抬起頭叫了一聲。
韓國富扭頭,“你怎麽來了?這點兒東西我一個人就行。”
韓慶余對小榮笑了笑,沒有說話,拿起刮刀刮起磚來了韓國富低頭繼續忙起來,兒子大了,知道看破不說破了。
這間鐵匠鋪已經是第二次倒下了,這次爭取蓋結實了,撐它個百八十年!
小榮湊到韓慶余身邊,小聲道:“慶余哥,你最好還是戴個手套,磨手得很呢。”
“啪”
一雙加厚的手套落到兩人面前,韓慶余一愣,拿起來戴上。
“小榮,你要高考了吧?”
“明年,我上了個初四。慶余哥,大學裡好玩嗎?”
這問題難住了韓慶余,他覺得不好玩,但同宿舍的王海同學就覺得非常好玩。
“大學……,因人而異吧。咱們小地方進城的,得花時間適應新環境。而且,大學裡厲害的人數不勝數,他們佔據了太多優勢。
不過,你也別被我嚇住啊,該努力還是得努力的,只有進了城開闊了眼界,咱們才會知道自己差哪兒,好對症下藥,缺啥補啥攆上他們。”他湊近小榮,“也只有這樣,咱們才能把父母帶到城市裡去過更好的生活,下一代也能有一個好的起點。” “啊?”小榮撓撓頭,“下一代?哥,你想得真遠。”
韓慶余被他的高音弄得有點兒尷尬,“咳,目光要放長遠一些嘛,畢竟人家超咱們很多年了。”
“哦。我看他們打工的也挺好的。”
“你知道他們都是什麽樣的?一天乾多長時間?夜班白班來回顛倒?請假扣錢,遲到扣錢,很多很多規矩要守的。再說,如果工廠倒閉了呢?”韓慶余情緒激動,差點兒要憤然起身激昂一番了,這個小榮,要上進啊。
“倒閉再換一個唄。”小榮聳聳肩,嘟著嘴巴回了一句。
韓國富聽著兩人要吵起來,抬頭喚道:“小榮,我有點兒渴,拿著我一的水杯去你家倒杯水來。”
“哦。”小榮過去拿起他的水杯回家去了。
“慶余,累了歇歇吧。”
“不累。”
韓國富笑笑,這孩子還氣著呢。“來,歇歇,歇歇。”他走過去拍拍兒子的肩膀,在乾淨磚塊上坐下。“有的人聽勸,有的人你勸了他反而怨你,那你又何必尋這不開心呢?怎麽著你都不能體會到別人的想法,在這種誤差上固執己見, 沒有必要的事嘛。”
韓慶余耷拉著眼皮過去坐下,“爹,我明白您的意思。就是覺得可惜,不趁著好時光做些更好的事,以後他肯定會後悔的。”
“你啊,就是軸。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彎路,他不去走一遍,怎麽會意識到哪一條是直的?這跟我一開始跟你爺爺學打鐵時一樣,他說要多少多少的料能出個什麽東西,我是一聽就煩,憑什麽他那麽肯定啊?我覺得不是那樣的,於是我就固執的按自己的來,你猜結果怎麽樣?”
“爺爺總是對的?”
“是啊,敗了幾次我就被捋順了。他們的經驗有大部分可以參考,不承認沒關系,自然會有別的人或事給他教訓。”韓國富想想自己年輕時候,還別說,他們這祖孫三代都軸,誰也不讓誰。
“嗯,知道了。”韓慶余起身繼續去刮磚。
“慶余,爹不是想說服你一定要聽我的,我只是建議。如果你覺得自己能勸服,那就繼續努力。”韓國富認真的望著兒子,笑得特別真誠。他在許多女兒的電話裡進行了自我反思,時代在變,與孩子相處的模式也要與時俱進,不然把他們越推越遠,就糟糕了。
“我知道,有用的我一定聽取。”韓慶余與父親對視一眼,“爹,這磚上用的是泥巴啊??怪不得會泡倒。
“是和著草的泥,以前窮買不起石灰水泥,都用這種壘牆,經不住水泡,別的都挺好。”韓國富踢踢腳邊的磚頭,四五百多塊,估計得乾個十天半個月了。
父子倆各自埋頭乾起來,一時間只有嚓嚓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