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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遇上反派》一十六.偏差
  幻術空間的范圍不比一片樹林大多少,從外面繞一圈不需半點時辰即可走完,可裡面層層空間疊加在一起,又有無數魔窟洞口等著人進去,硬是湊出了不下數月走不完的一個迷宮。

  一支由幾十個仙門宗派弟子臨時組建起來的隊伍,慢吞吞地在歪歪曲曲的山路上移動著,走在前邊的人大多面色凝重,手搭在腰間武器上,有劍的緊握劍柄,帶刀的也不甘示弱,全部警戒著周圍的敵人。

  為了逃命而躲在幻境中的妖怪並不可怕,他們真正擔憂的是隱藏在周圍黑霧中的魔——此行也算是大開了眼界,從未聽說過下界魔物會與人間妖怪交好,而在這妖怪的幻境中竟會有如此多的下界邪靈,讓人不得不驚詫。

  最前面開路的人卻與眾不同,手邊什麽武器也沒有,兩手空空手上似是還受了傷,他拒絕了身後人的保護,兩手空空,輕飄飄地蕩在隊伍前沿,隊伍中有人擅自催動靈力給這領頭人測了下修為,呵,一不怕死的低修小鬼。

  當然也有同情心泛濫的人想上前護一護這低修小鬼,小鬼身邊的靈力波動卻好似自動形成了一層屏障,不等別人靠近就將那多管閑事之輩推去了幾米開外的地方。這時有識貨者恍然大悟:“哦,那是個符文師。”

  人群中開始竊竊私語,一青衫修士感歎:先是有人千裡傳音告知了各派高修弟子秘寶的出現,又見識了魔物與妖怪奇跡般的合作,現在又跑出來一個揚言不需要保護者的符文師,今天可真是個稀奇的好日子。

  符文師身著一襲黑衣,一頭墨發松散地束成一扎,腰間別了枚別致的面具,手上還戴著個奇怪的烏黑鐲子,走在他後面的人看不到他的臉,但若另一邊的紀元燁能開掛看到這邊的情形,一定會驚訝地發現這個人和他身邊的施姓少年長得一模一樣。

  或者說,那姓施的符文師就是仿照著這個人,“製造”的。

  摘下面具後的假面,悄無聲息地混進了這一眾仙門弟子齊聚的隊伍中,他竟是個符文師,遠處那所謂的“弟子”也不過是一尊傀儡罷。傀儡所述是真是假,確實也只有假面本人知曉,紀元燁沒在那傀儡身上感知到活人的氣息,所以才會懷疑。

  只是這件事現在除了天地和假面自己外,沒有也不會有第四者知道,一個人和一批人,都被他帶去了迷宮的中心。

  —

  如果顧斐在這裡,又開了上帝視角可以看到這些天來發生的一切,一定會記起權臻這個人在原著小說中的角色定位和比某位仙人師傅還少的戲份。

  權臻是《仙界創世錄》幕後大反派身邊的跟班,名字用的是小說主催編輯的大名。

  創世神最後的敵人自然是千年前殺死了神明的原初人類,權臻所要做的,就是替大反派守護最後一池金色的水。金池毀去後,靠其中的水成為半神的原初之人會變得與凡人無異,可惜小說中讓創世神跑了躺遠路,金池沒能被毀,權臻最後的結局,則是被大反派連同金池一起煉成了能令“人”變為“神”的渡劫密鑰。

  這個反派跟班在書後期幾乎每章都有寫到,但主角從未與他見過面,書裡也不曾寫過他除了匯報金池情況之外的劇情,妥妥的到死都是個工具人。

  平平淡淡地為了劇情而生,平平淡淡地為了劇情而死,生前無人認識無人見過,死後無人唏噓無人傷感,這樣的一個角色,很難想象會提前加入劇情中,還目的不明地踢開了一堆配角去接近男一,

憑一己之力影響了天道,又卷走了原本應屬於主角和魔尊的創世神遺物。  而只要紀元燁不說,自以為手持劇本的顧斐就永遠不會知道這個書中世界出現了如此大的偏差。

  書中的權臻與現在的假面唯一的相似處,也許就只有那副面具吧。面具擋臉,吳崢寫書時也不曾描述過這個角色的樣貌。無就是所有,假面後藏有成百上千中可能性,只是沒有人會去遐想這一堪比道具的平面角色的樣貌。

  —

  童邢無言地走在隊伍裡,雖不落隊,別人問話時也會給出回答,但心思已不知去向。

  他很後悔當時離顧斐太遠,就這樣看著顧斐被紀元燁推進了幻術空間中。

  事發太過突然,在他想衝進去時,那些先前拉住張小道長的同行又跑來拉住了他。他一時急昏了頭居然大費口舌地與他們解釋,現在想想,那時真應該直接出手,光是修為上就足以壓製那等小角色了。

  錯過了將顧斐救出的時間,現在顧斐和紀元燁不知去向,他卻要待在這群人之間,慢悠悠地踱著步子像是散步一樣防備著周圍的魔物,心急如焚。

  他抬頭瞪著走在前面的幾個人,“如果師弟出了什麽差錯,”他咬牙想,如果顧斐不幸死在了這個幻境中,他會讓所有人知道比魔物更為可怕的存在是什麽。

  區區執念傷不了魔物,妖怪的執念也是邪靈們的美餐,因此大眾都認為人間妖怪不及下界,也想當然地認定魔物比妖怪更危險。世間卻是有能讓魔尊都屈膝讓步的妖怪,只是現在還未誕生。

  那種妖怪說不定等到百年之後就會降臨於始,可若是顧斐現在死了,他不介意讓這百年提前。

  妖怪乃執念所化,執念由心而生,魔物最為忌諱的,是人心。

  直至今日,閉上眼仍能看到幾百年前卻亦是還未發生的情景。

  黑衣青年手握素白長劍屠盡山門,清源山上梨花落下,遍地都是枯萎的白色卻不見一絲猩紅。他返回山上時,死去的人的屍身在劍氣肆虐下成為了天邊的塵埃已被狂風卷走,他什麽都沒找到。

  “這裡還剩下一個人啊……”

  青衣執扇的男子將跪倒在地的他從地上拽起,魔尊的笑裡都不屑帶著殺意,他被扔進魔物堆中連同靈魂一起被啃食殆盡,臨死前留下的恨意變為了執念,再被魔尊從魔物中拎出。

  於是他成為了妖怪,生前是弱小的人類,死後恨意再濃也不會變得強大,魔尊自信他只是個一事無成的廢物,故意沒有消去那份恨意讓他以怪物的身份苟延殘喘。

  他不甘,恨意隨著時間推移夾雜上了其他的情感,生前壓抑下的對他人的嫉妒羨慕與人心內留存的欲/望,在死後變成了執靈的力量,他開始吞噬同類,然後奪取過路修士們的修為,最後隻身闖入魔界,站到了魔尊和那毀掉了他平靜生活的仇敵面前。

  解封的上界只有白茫茫的一片霧氣,創世神的跟隨者們畢恭畢敬地跪在白霧中的高台上。他吃掉了魔尊的恐慌,吞食了鋪天的魔氣,最後在高台之上所有人驚恐的目光和黑衣青年的一指下,被勒令重新開始、從頭來過。

  這是無論是過去的原主還是現在的顧斐都不會知道的,《仙界創世錄》內壓根就不曾提到過的內容:童邢是一個重生者,帶著對創世神最根本的恨意,會不擇手段地阻止創世神的復活。

  前一世的童邢是清源山上的一員雜役弟子,天生不適宜修煉,卻被顧斐收為徒弟帶在身邊。他視顧斐為自己唯一的親人,顧斐也待他若己出。

  在最平靜安詳的那段日子中,師徒倆最喜登上清源山旁的那處小崖,崖上立了一座山神祠,崖邊種滿了雪白的梨花。傳聞曾有故人離仙在此得道飛升,在山神的保佑下,這裡也靈力清澈,是修仙之人閉關的絕佳寶地。

  一次意外中顧斐為保護弟子修為盡失,活了幾百年的人類心境圓滿早已看淡生死萬物,就算原本仰慕他跟隨他的人紛紛離去,盡管生活有了諸多不便,顧斐也不在意,一切如常照舊——卻因為紀元燁的出現產生了變數。

  紀元燁上山後無人看好,處處遭人排擠遭人為難,顧斐為照看他,也將他收到了自己門下。但一個沒有修為的凡人根本不可能護得了別人,在童邢注意不到的時候,顧斐開始自卑,心態亦有所轉變。

  他有意地忽視了害自己喪失修為的大弟子,又認為童邢天資不佳終無成就,於是對紀元燁傾囊相授,甚至將別派的典籍借來教給紀元燁,好似將紀元燁視作了希望。童邢按捺心中不滿與嫉妒,跟隨在師父和師弟身後小心翼翼地行事,不想刺激到顧斐,讓他更加疏遠自己。

  兩個廢物相濡以沫報團取暖,自是引起了諸多人的不滿,於是在仙門聚會上紀元燁被誣賴為魔界之人,其余門派的人落井下石,紀元燁被廢修為後斷手斷腳扔下了山,他大喊著師父的名字述說著自己的清白,顧斐迫於壓力,沒有給予回應。

  童邢目睹了一日內兩人的希望破滅,他更加小心地照顧自己的“親人”——那幾日清源山上的梨花開了,顧斐的心情稍好,時隔多年終於又一次主動與他這個大弟子對話,他們相約在梨花樹下飲酒賞花,顧斐屋中不曾存酒,童邢自告奮勇下山買酒,所有事都好像逐漸恢復正常。

  可是紀元燁回來了。

  —

  童邢前一世死在了沈鈺手中,被玩心大發的沈鈺變作妖怪放回了人間,歷經磨難誓要報仇,至少要站在紀元燁身前質問他為何要如此對待從未苛待過他的顧斐。

  創世神面色冰冷,似是一尊沒有感情的雕像,因為顧斐最後放棄了他,他說,給出了一個讓童邢瞬間失控的回答。

  那是世間的珍寶,他大怒,是我的親人、是我的寶物!是需要去珍視的……我所期待的那棵梨花樹,樹下的那壺酒以及唯一會向他微笑的那個人,清源山上的一草一木一殿一堂……居然被你這種人毀掉了?

  他搖著頭,攤開手衝創世神道,他救了你啊,他和那些害你的人不一樣啊,他從未想過要害你,在你死後也悲痛欲絕……

  魔尊在一旁嗤笑出聲,不過都是一些廢物罷。

  你所看重的事物,在別人眼中可能一文不值。顧斐不過是創世神漫長一生中的一員過客,一介凡人,凡人護不了創世神,卻在那裡自作主張洋洋得意。顧斐的屍體混在了千百具死屍中,人生前千姿百態,死後卻一般無二,他已變作漫天的灰塵,靈魂則被魔氣侵蝕,千瘡百孔後連轉生的機會都不剩下。

  弱者所做出的努力,在真正的強者眼中盡顯可笑。

  他不知自己的重生是對創世神出言不遜的懲罰還是創世神大發慈悲給他的機會,一眨眼就回到了百年前自己剛出生的時候,從頭開始,重新來過。

  他依然是那個天資不慧不適宜修習仙法的弱者,為了改變命運,他從一開始就以吞噬他人修為入手,踩著別人的頭享著別人的成果拚了命地變強, 路過的仙人告誡他心有雜念難以悟道,最後仍是顧斐將他帶回了清源山。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他想方設法防止顧斐再次失去修為,在清源山上也放棄了他的邪術開始專心悟道,但這一世,顧斐的修為卻是因他而廢的。凡人會很快老去,他急病亂投醫,從一個散修手中得到了一份金色的水,金色的水被煉製成了駐顏丹,世間唯一一顆可以讓凡人永駐容顏的丹藥,讓顧斐的生命得以無限延長。

  凡人被強行扣下了命,心境不圓滿,活得太久就容易變瘋成魔,好在顧斐並沒有出現那種跡象,只是性情大變,一改曾經的真心待人,開始偽裝和作假,而後心生雜念,而後害人害己。

  童邢默許了顧斐的行為,在顧斐向他的師弟師妹們伸手時,他百般縱容,也千方百計地幫顧斐撇開責任。不知什麽時候起,只要顧斐還活著,其余都能不作數,他認為一切好似恢復正軌,可是紀元燁再一次出現,一下擊破了他的幻想。

  聽聞紀元燁上山,他提前出關卻晚了一步,顧斐已經帶著紀元燁和一眾弟子下山歷練。他在山上等了數日也不見顧斐給他傳信,擔心顧斐出了事,就急忙下山尋人。

  恰好遇上紀元燁出關。

  —

  隊伍前方的帶路人在一處洞窟前停了下來,符文師抬起頭,伸手指向了黑黝黝的洞窟深處,“這就是幻術空間最裡邊的魔窟。”他說,“也就是製造這空間的那位大妖怪所在的地方。”

  洞窟前已有人經過的痕跡,假面不動聲色:“各位,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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