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時分，汴京北外城，一百五十輛從事易務征集的牛馬車來沿著玄武街緩緩駛過，車上運載著太尉府余下的兩千石糧食，連夜讓人采購的十萬個饅頭，以及無數的鍋碗瓢盆。

　為了防止再有災民行搶，楊安韜特意調遣了兩千名皇城司衛兵押運，有了軍隊的威懾，災民們果然老實多了，雖然都站著邊上眼巴巴的瞧著，但是無人再敢上前一步，畢竟皇城司衛兵負責衛戍皇城，手中明晃晃的長槍可不是擺設。

　當中的一輛馬車上，楊安韜望了望滿街的災民，關上窗簾，忽然歎了一口氣，“韓將軍，你不會怪我吧。”

　韓安國知道楊太尉想說什麽，這些災民本就是他害得，如今卻又要假惺惺的賑災，對於不可計數的災民而言，這點糧食不過是杯水車薪，現在只是聊勝於無罷了，但這一餐熱飯，也足夠那些災民對他感恩戴德了。韓安國這麽想，嘴上當然不會說出來，只是道，“既然要開辟新時代，犧牲是在所難免，楊大人不必傷感。”

　楊安韜點點頭，又悠悠歎了口氣，看他那樣子，似乎是真的心有內疚了。

　在車隊最前面開路的十幾名騎兵，嘴裡不時在高喊著，“殿前太尉楊安韜奉旨賑災，將在玄武門外開棚施粥，所有遭水患的災民們，盡快到玄武門外等候。”

　大庭廣眾之下，隻消這麽幾嗓子下去，楊太尉在玄武門外施粥的消息消息便不脛而走，車隊浩浩蕩蕩的走在玄武街上在，一直出到玄武門方才停下，外城已經擁擠不堪，必須把災民吸引到城外，施粥之事才能順利進行下去。

　兵丁們卸車支棚，燒鍋架碗的功夫，玄武門外已經湧來無數的災民，黑壓壓一片不可盡數，排著數百條長隊。

　“每人一個饅頭，一碗稀粥，都排好隊。”巡吏們大聲喊著，災民們也都很聽話，有了軍隊守衛，粥棚秩序井然，無人敢觸霉頭，施粥也十分順利。

　粥棚上炊煙嫋嫋，人頭攢動，一個施粥的女子給個災民盛了碗稀粥，女子見那個災民衣衫襤褸，面容憔悴，還帶著一個半大的孩子，不由多給他拿了一個饅頭，那個災民千恩萬謝的離開了。

　那女子已經連續盛了上百碗，顯然是有些乏了，她抹了抹額頭的汗，便叫了一個年長的女人替她，自己則跑到棚後去燒火煮水。

　只是她做起事來笨手笨腳的，立起一塊木柴用斧頭用力劈下去，可是卻把斧頭嵌了進去，怎麽也拔不出來了。

　韓安國苦笑了聲，粥棚負責施粥的原本只有幾十名家仆，楊太尉便從災民中征集了一些人手幫忙，這個女子便是其中之一。

　韓安國走過去，一把將斧頭提起來，又一斧頭將木柴劈為兩段，丟進火裡，朝著那女子問道，“你叫什麽”

　那女子看起來有些惶恐，“回將軍，民女叫蘇曉容。”

　“蘇曉容真是個好聽的名字。”韓安國笑了笑，這個女子生的很清秀，手指纖細修長，皮膚也白淨光潤，顯然從未做過這種粗活，再加上這個名字，想來其父母都是大有學識之人，韓安國問道，“你家裡還有什麽人嗎”

　蘇曉容眼裡眼裡閃出一絲淚光，“稟將軍，家父乃是陳縣學堂的教習，大水來時家父匆匆將馬讓給我，自己卻被大水吞沒了。”

　蘇曉容疲餓了一天一夜，看起來很憔悴，之前囫圇吞下了一大碗稀粥，面上也漸漸變得有些紅潤了，可現在一哭，又變得憔悴了，韓安國又問道，“那你在汴京可還有什麽親人”

　蘇曉容搖搖頭，目中一片悲涼，韓安國也忽然反應過來，若是她在汴京城有親人，又怎會為了兩頓熱粥便來做這種粗活呢。憑蘇曉容的相貌談吐，若是平常時，起碼可以嫁給一個富家子弟風風光光的過一生，可因為一場水災，本該平靜美好的路，再也不屬於她了。

　韓安國忽然覺得心酸，“抱歉了，我不該觸及你的傷心事。”他從懷裡摸出兩枚紋銀，囑托道，“以後幾日，汴京不會太平，你拿著這錢，早點離開汴京，去尋一個好的歸宿吧。”

　蘇曉容仍是有些惶恐，她不知道韓安國這話是什麽意思，也沒有伸手去接，只是輕聲道，“多謝將軍，如今能夠一餐熱粥吃，我已經心滿意足了，又怎敢拿將軍的銀子。”

　這時，聽的一陣異響，煮水的爐子忽然升出一股灰來，卻是那爐鍋裡的水添了太多，而今燒開滾了出來蘇曉容慌慌張張跑過去想將爐子端開，卻不知道兩隻鍋耳燒的火燙，她手剛碰上去，頓時驚叫出聲來，雙手捏著耳朵，嘴裡拚命呼著氣。

　看她的樣子，韓安國笑出聲來，蘇曉容此時又恢復了一個年輕女子的可愛，他依稀想起當年在遂遠寨，靜淑端著煮熟的山羊肉也曾做過這樣的傻事，靜淑一放下鍋子，便燙的伸手捏住耳朵，在原地蹦蹦跳跳的拚命呼著氣，和現在的蘇曉容真是太相像了。

　蘇曉容怔了怔，她也不知道韓安國為何會笑，低聲道，“民女笨手笨腳的，還請將軍責罰。”

　韓安國收斂笑容，“我為何你要責罰你難道就因為你被水燙了麽”

　蘇曉容抬起頭，有些怯怯的道，“我以前去過縣令大人的府上，那些下人做了錯事都是這麽說的。”

　韓安國眉頭一皺，這個蘇小容此刻說出這種話來，顯然是有認命的含義了吧，他嚴肅道，“不，我不會罰你，而這個世界也不該是這樣的，蘇小姐，你可別把自己看得輕薄了。”

　蘇曉容愣了楞，眼睛裡又有些淚光，大水湧來之際，她獨自騎馬跑到汴京城來，沒曾想進城不久馬就被人偷了，自己匆匆逃命又未曾帶錢。一個弱小女子，一邊要忍饑挨餓，一邊還要躲著那些圖謀不軌的浮浪潑皮，今日好不容易才在這裡找到個施粥的差事，竟然遇到了一個如此好心的將軍。

　韓安國別過頭來，不忍再看她的眼睛，低下頭喃喃道，“新時代，真的會來嗎”

　災民群中有一個小土坡，楊安韜緩緩走到了土坡上，大聲道，“諸位父老兄弟，天道不順，大河泛濫，竟然以大水壞我家園，國家連年用兵，財政凋敝，我楊安韜身為賑災大臣，卻只能以稀粥供諸位糊口，我楊安韜愧對諸位啊。”

　楊安韜說著，表情變得痛心疾首，又朝四方各鞠了一躬，周圍一下子變得安靜起來，對於這些災民而言，大河決堤乃是天意，又豈能怪得了楊太尉，可楊太尉心系百姓，又言語誠懇，如何不讓人感動呢。

　茫茫人海中，也不知道是誰突然喊了一句，“楊大人散盡家私，為我等謀生計，真可是心系百姓的好官啊。”

　緊接著，幾十道聲音幾乎同時喊了起來，“是啊，朝廷沒給楊太尉一文錢，一粒糧，可楊太尉仍然決意要為我們賑災，能遇到這樣的好官，我就是死了也值了。”

　韓安國一怔，剛剛高喊的那些人，必然是楊太尉安排的人吧，否則那些饑饉的災民又怎會知道楊太尉賑災背後的細節。

　這時，他看見楊太尉又站高了一些，俯視著四周，等周圍安靜下來，他舉起右手，大喝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諸位既然是大宋百姓，我楊安韜在此承諾，自會為各位謀求一條生路”

　所有災民們都抬起了頭，目光亮了起來，之前那幾十個高喊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帶動著所有人沸騰著。

　蘇小容歎道，“楊大人心系百姓，可真是一個好官啊。”

　“好官”韓安國一怔，不由歎服楊安韜的手段，民心對他而言，原來是這麽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