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羽箭正中靶心的時候,教場上頓時響起來一陣驚歎。
緊接著,第二支箭與第三支箭接連射中了紅心,驚歎隨之變成了驚呼。
鼓吏湊過去不可置信的看了又看,高喊道,“三發全中紅心!”
這一聲吆喝,讓驚呼聲頓時更響了,場上誰也想不到,這個其貌不揚的黑瘦青年竟然有如此技藝,能在八十步外,將三箭全都射中靶心。
韓安國垂下手中弓,暗暗歎息,大宋立國百年有余,自太祖皇帝杯酒釋兵權之後,奉行強乾弱枝之策,天下軍隊,半數駐守京畿,半數駐防邊關各地,如此一來,即使有將領謀反,以一隅之力,也決計敵不過京師禁軍。
然而自從檀淵之盟以來,京師禁軍久不經戰,武備松弛,弓馬刀槍日漸生疏,平日裡拿賊捕盜,維護治安尚可,如今,連八十步外射中靶心,都成了難得一見的新鮮事。要知道,這在西軍大營中,是再平常不過的了。
校場上的小吏們哪知道韓安國的心思,只顧著竊竊私語起來,“這等箭術,恐怕指揮使大人來了,也望塵莫及吧。”
“怎麽?你不知道?上個月樞密院考校,指揮使大人在五十步外連射了六箭,竟然有四箭連靶子都沒碰著,最後樞密院楊太尉怕他太尷尬讓他棄弓用弩,他這才勉強過了檢驗。”
“真的假的,你怕不是在胡言亂語吧?”
“千真萬確,我親眼所見,指揮使大人當時臉都白了,多虧了楊太尉給他圓場,說他是騎馬摔傷了手臂,傷勢未愈,拿不穩弓,所以才…”
“哼,什麽拿不穩弓,本身就是個庸漢,還不就是因為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才恬得這身甲袍…”
小吏們所說的,正是神衛軍指揮使李謹言,因為去年皇帝廢黜了孟皇后,將李謹言的女兒李清箐冊封為新皇后,皇帝對李家就愈發恩寵了。
更要緊的是今年上元節後,李皇后竟然給皇帝誕下了一位龍子,皇帝初為人父,大喜過望,給李家封了爵位不說,甚至將上四軍之一的神衛軍都交給李謹言統領。
小吏們勤勤懇懇在官場混跡了十幾二十年,熬白了頭才得了這七品的烏紗帽,而李謹言憑借其女兒的福蔭,隻用了不到一年光景,就從一介布衣,搖身一變成了正五品的侍衛親軍步軍司都指揮使,兼掌京城禁軍上四軍之一的神衛軍。
這種一步登天的好事,如何不讓他們又恨又妒。今天剛有個苗頭好發泄心中的不滿,正準備多嘲諷幾句,卻忽然聽見有人低吼,“噓,低聲,小霸王來了。”
一聽到小霸王,小吏們紛紛低下頭,噤若寒蟬。
只見營房中走出來一行人,徑直朝著校場而來,領頭的體軀壯碩,一臉橫肉,身披一副鐵葉攢成鎧甲;下穿一支斜皮氣跨靴;左帶一張弓,右懸一壺箭,引著幾名親兵,大步流星從營房中踏出來,神衛軍裡誰不認得,來的正是有著小霸王之稱的,李俊傑。
李俊傑和皇后李青箐乃是同胞兄妹,皇帝愛屋及烏,讓其父李謹言做了神衛軍指揮使不說,還讓胞兄李俊傑做了神衛軍的副指揮使。
李俊傑自小便浮浪,到十八九歲,生的身雄力大,頗具武勇,再加上他行事霸道,其妹妹成了皇后之後,就愈加依勢豪強,京師人都畏懼他權勢,很快就有“小霸王”的綽號。
李俊傑走到校場,眼見得校場熙攘著,便喊,“你們在嚷嚷什麽?”
包括一眾禁軍在內,誰也不敢搭話,
只有他身後一名親軍接過話頭,“好像是在圍觀一個射箭的。” “射箭的?”李俊傑在橫眉立目,很快就看見一個人,那人約二十六七,面目冷峻,身材精瘦,手握一弓,腰壺上胯著幾支箭,與李俊傑四目相對,眼中全無懼色。
已經很久沒人敢用這種眼光看著他了,李俊傑頓時來了興致,眯著眼,從上而下都散發著一股居高臨下的姿態,喝道,“你是何人?”
韓安國屈身行了一禮,“在下韓安國,延安府遂遠寨人。”
人群中一名小吏一聽到延安府遂遠寨,忽然皺起眉頭,好像想到了什麽,忙翻身望庫房裡跑。
李俊傑問,“延安府的人?你在西軍當過兵?”
“在下兵籍七年,當過五年騎軍都頭,一年軍指揮使,一年隊正,累計殺敵近百人。”
“百人!”李俊傑楞了片刻,因為他雖然囂張跋扈, 但還從未殺過一人性命,但很快他便發現了不尋常之處,問道,“你說你當了五年騎軍都頭,又當了一年軍指揮使,然後又當了一年的隊正,別人的官都是越做越大,怎麽你的官卻是連降三級?我看你是在假冒官軍吧。”
韓安國不置可否的笑了,“敢問大人官居何職。”
李俊傑朗聲道,“我乃侍衛親軍步軍司帳下,神衛軍副指揮使,李俊傑。”
“原來是神衛軍的副指揮使,如此年輕就當了將軍,真可謂是少年英傑。不過將軍既然不相信我的話,我願和將軍比試一場,弓馬刀槍,任憑將軍選。”
一名年長的親軍聽了,罵道,“混帳,你是什麽身份,竟然敢和副指揮使大人比試。”
“若是副指揮使大人不敢,就當我從未說過。”
李俊傑抬起手,製止了身後躁動的親兵,因為他清楚看見了韓安國的眼睛中蘊含的不屑,雖然只是一閃而過。
李俊傑很憤怒,並不僅僅是因為韓安國的眼神,東京城裡對於李家的流言蜚語他聽了很多,都說李家父子本事平平,也沒有戰功,卻憑著皇帝寵幸李皇后才能獲得了這神衛軍的兵權,甚至連一月前的禁軍考校,都是因為舞弊才獲得的頭名。
李俊傑雖然跋扈,但畢竟正直青壯,胸中尚有一腔熱血湧流,他不怕別人在背後笑他罵他,卻唯獨怕別人看不起他,他早就想找一個機會,去證明自己並非無能之輩。
李俊傑緩緩走了出來,直視著韓安國,他已經決定要給這個挑釁者一點顏色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