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安國登時喜出望外,他回頭看見追兵們都縮在盾牌後擋箭,便猛地拔腿向林子跑去,跑到了那小徑那,靜淑從草叢後跳了出來,“阿兄,這是怎麽回事!”
韓安國拽起她,邊跑便喊,“有人來接應我們了,快走!”
周岩眼見夜深林茂,韓安國的身影都快要看不清了,猛地喝道,“弩來!”
邊上一弩兵忙將自己的弩遞過去,周岩接了弩,裝了箭,瞄著韓安國的背影,扣動了扳機。
這一箭快的如電閃雷鳴,奔跑中的韓安國根本沒察覺到。
黑夜中,一道極快的光影閃過,這一弩稍偏了半寸,沒射中韓安國的後心,卻透過靜淑的肩膀穿了過去,“噗”的一聲,黑色的弩矢瞬間染成了紅色,從韓安國眼前掠過,靜淑慘叫一聲,身體登時無力的跌了下去。
韓安國步子一頓,如遭雷擊,腦袋嗡嗡直響,他急忙抱起靜淑,只見靜淑的肩膀被箭矢貫穿,不時有血流了出來,人已經疼的昏死了過去。
“不不不,靜淑,靜淑!”韓安國腦袋嗡得一聲,嘴唇也發抖了,他急忙撕下一塊衣袍去捂住那個傷口,可沒用,新的血很快將布袍染紅了。
有幾個人舉著盾牌擋在他身前,其中一個開口道,“韓將軍,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快走啊!”
這聲音亦有些耳熟,但韓安國沒心思去想那是誰,他抱起靜淑衰弱至極的身體,轉頭奔向了黑夜之中,心神恍惚中,他隻隱約聽見有人在喊,“弓弩手,放箭壓製,待箭矢將盡時,速速退去。”
他回頭看了一眼,遂遠寨林立的火光,已經漸漸看不見了,耳邊只剩下腳步在林子奔跑的嘩嘩響。
夜林中,身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跟著跑,一直跑到山腳下的河邊,懷中的靜淑忽然咳嗽了聲,一口血吐了出來。
韓安國嚇了一跳,急忙停下腳步,將靜淑平放在落葉堆上,他跪了下來,用胳膊撐著她的腦袋,“靜淑,靜淑,你醒了。”
靜淑的面容一片煞白,那是失血過多的症狀,她勉強抬起頭,“阿兄,咳…咳,太好了,你沒事!”
韓安國胸口一痛,對她笑了笑,“是啊,我們逃出來了!”
靜淑的目光轉移到韓安國肩膀的絲巾上,咧嘴笑道,“我就說,這絲巾能保平安吧。”
韓安國眼眶紅了,他取下胳膊上的絲巾,系到靜淑的手腕上,說道,“阿兄沒事,你也不會有事,這絲巾能護佑我,也一定能護佑你。”
靜淑蹙著眉頭,嘴角有血沫流了出來,“我的肩膀,好疼,我好像快要…”
“不,你不會有事的。”韓安國搶過話頭,低呼道,“你不要再說話了,我這就帶你去找大夫。”
說著,韓安國又抱起她,可身體還未站起,卻聽見靜淑發出一聲低呼,那傷口頓時流出血來,他急忙輕輕把靜淑放下來,嘴唇顫抖道,“對不起,我沒能守護好你!”
靜淑唇邊浮起一絲笑意,“你怎麽還說這種話,你忘了,我已經行過及笄禮了,行過及笄禮的姑娘,就該要找夫家了。”
眼淚順著韓安國的臉頰流了下來,好似決了堤的河水似的控制不住,他跪了下來,輕聲道,“是啊,找夫家,那麽靜淑姑娘,今生今世,你是否願意做韓安國的娘子,從此與他一生一世,永不分離?”
靜淑的眼睛浮現一抹柔情,嘴角還帶著一絲淺淺的笑意,她抬起手拭去韓安國眼角的淚,一字一句道,
“我,願~意!” 說完這句話,她一口氣有點喘不上來,又咳嗽的兩聲,氣息也越來越微弱了,她努力把頭仰起來,透著樹木枝葉的縫隙,緊緊盯著天上的那半輪殘月,“我好像看見我娘了,她要我囑托你,要照顧好自己。”
韓安國悲不自勝,無限的自責與愧疚在他腦海裡湧動,他不由哽咽道,“我會的,我會的!”
靜淑甜甜的笑著,緩緩合上眼睛,月光照在她慘淡的臉面上,如一朵潔白的梨花,本是妖嬈怒放時節,卻橫遭風雨,不幸凋敝。也許死在心愛之人的懷裡,對她而言便是最好的結局。
“靜淑,靜淑!”韓安國急忙喊了喊,但靜淑毫無回應,手也無力的垂了下去。他胸口一滯,只怕是有血湧了上來,腦子也是一陣暈眩,幾欲栽倒。
身後有一雙手扶住了他,“韓將軍,你要保重!”
韓安國回頭望去,見王守榮正一臉擔憂的望著他,“王守榮,你怎麽會出現這裡。”
王守榮歎了口氣,“一個月前,宰相章淳大人已奏報皇帝,說西夏人為禍西北數十年, 而今失地千裡,國力大衰,被迫大宋國俯首稱臣,西北邊民總算得到了太平,各處軍民都歡欣鼓舞,一片承平的景象。皇帝心裡很是高興,以為自己立下了前幾任大宋國君都不曾建立的豐功偉業。朝裡正在議論要升西北經略使章捷做太師,前幾日已經派來個巡查禦使。”
韓安國呆呆道,“他章捷要做太師,和你出現在這裡有什麽關系?”
王守榮黯然道,“可偏偏這個緊要的時候,竟然有番騎越境大肆燒殺劫掠,章捷不敢調動大軍去繳,以免漏了痕跡,讓巡查禦使發現邊關尚不安寧的謊言,所以,他想到了你。韓將軍,你和章捷有隙,又因為彎月谷屠殺而降職,還認識那番騎頭目格乎爾,所以,他將你視為一個極佳的替罪羔羊!我得到消息之後,便匆匆帶人趕來,還好,不算太遲!”
“替罪羔羊麽?”韓安國頓了頓,所有的困惑都在這一刻清晰了,章捷先是利誘唐開栽贓他,再利用他與遂遠寨的親密關系,將他和格乎爾全都引到遂遠寨中,然後從唐開所謂的密報上,將屠殺和番騎劫掠的罪狀全都推到他的身上。有了唐開揭發他和格乎爾勾連的密奏,章捷便可以名正言順的出兵遂遠寨,將番騎和他一並解決掉。最後,章捷將憑借這次消滅叛賊和番騎的新功勞,順利登上太師的寶座。
“真是好一個如意算盤啊。”韓安國咧嘴苦笑了片刻,面色慘然看著靜淑的臉,抬起手擦去了她嘴角的血漬。
他抬頭望了望東方,天就要亮了。秋風涼,雁南飛,入夜水成露,天明落成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