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了,場上殘余番騎又開始主動向宋軍進攻了。
“巍巍山峨,天高水長
滾滾厚土,護佑穹蒼。”
也不知是誰起了個頭,唱起了西夏人的軍歌,剩下的幾個人也都附和著唱了起來。
“好男兒,執乾戈,戰四方。
馬嘶鳴,弓弦出,握刀槍。
身既滅兮,灑盡熱血,歸葬八方。
魂歸山野,以英靈,佑家邦。”
不到十個人的歌聲,卻如千軍萬馬一樣嘹亮,登時便蓋住了場上的廝殺之聲,混戰中,不時有人倒下,那支歌聲也變得越來越微弱了。
韓安國鼻頭一酸,忽然驚愕的發現,原本嚴陣以待的宋兵陣中,也有不少人在偷偷的抹眼眶,看來,觸景傷懷的並不是他一個人啊。
那歌聲扔在延續。
“風烈烈,戰鼓響,立殘陽。
身既死兮,又豈怕,青山葬!”
唱到最後一句,廣場上的番騎只剩下格乎爾一個人了,他的身上已經受了幾處傷,血已經把他的面目染紅了,但是他仍如鐵樹一樣屹立著,沒有倒下去。
一個宋兵見他不動,一槍刺來,正中格乎爾左肩,格乎爾也不叫喊,反手抓起那宋兵,將長槍撇成兩截,咬著牙將槍頭拔出來插到那個宋兵胸口。那宋兵抽搐了片刻,頓時倒在地上不動了。
這下,再也沒有人敢上了。
楚雲朝歎息一聲,“不愧是黨項族的勇士,只可惜你走錯了路。格乎爾,本將現在就給你一個英雄的死法,諸軍退開,弓弩手瞄準。”
五十名弓弩手走到了前列,瞄準了格乎爾,隨即,五十支箭矢如流星一般,射穿了格乎爾早已力盡的身體。
格乎爾隻哼了一聲,手中的大斧緩緩落了下去,掉在滿地的血水上,濺出了一朵朵花來,魁梧的身軀猶如千瘡百孔的城牆一般,轟然倒塌,那雙不甘的眼睛猶未閉上,瞳孔裡還倒映著天上的繁星。
格乎爾死了!
韓安國隻覺得心中一滯,在踏入遂遠寨之時,格乎爾一度覺得自己的復仇之路即將抵達終點,他哪裡會想到自己只是別人順手撚來的一枚棋子。
是啊,只是一枚棋子,韓安國歎了口氣,對於一個勇者而言,生在一個動蕩的年代,可以說是幸運,也可以說是不幸,在爾虞我詐的攻守殺伐之間,總會有人無辜死去,總會有無窮的仇恨發生。然而可悲的是,天下大勢全都在山頂上的人執掌,而這些山腳下的小人物,不過是任由他們擺布的棋子。
“格乎爾如是,我韓安國也是嗎?”韓安國忽然覺得一陣悲哀,他的志向原本是要掃清六合,席卷八方,為大宋國建立一副無邊宏偉的版圖,但現在他卻成了大宋國的叛賊。
這時,一陣弓箭上弦的聲音傳來。
楚雲朝依舊冷冷的喊道,“韓安國,格乎爾已死,你還不束手就擒。”
韓安國回頭望了望身後,他的士兵們還站在身後,不過顯然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小武已經把韓安國的意思告訴了他們,第四十七隊的士兵現在也有些迷茫,他們的隊正已經被捏造了罪名,他們既不願跟著韓安國蹚渾水,也不忍落得一個背棄長官的名聲,故而有些進退維谷。
韓安國心中卻一熱,因為隊伍中小武和方奇不見了,靜淑住在前寨,即使是他,也要走上一盞茶的功夫,而小武和方奇只是跟隨他去過一次,此時恐怕還在半路上。
他跟小武所說的那棵秋千樹其實是一棵古柏樹,
生的高大挺拔,枝繁葉茂,因為他曾經在那給靜淑做了一個秋千,所以靜淑便叫他秋千樹。 除此之外,那還有一個無人所知的小秘密,那棵樹比遂遠寨城牆還高了三丈多,且緊緊挨著邊上山崖,可以沿著柏樹枝乾爬上去,而山崖上有許多凸出去的山石,匯成一道天然的逃生秘境,等他們匯合之後,便可趁著夜色掩護,沿著這條山路走五六十步,便可以直達遂遠寨的後門城牆。只要出了後門進了林子,韓安國便確信再也無人能夠找到他們了。
不過,眼下有數百雙眼睛盯著他,一旦韓安國逃離楚雲朝的視線,楚雲朝必然會往後門增派士兵把守,以防不測,到那時,脫身之計恐怕就難以奏效了。
不行,我要先拖延一些時間,最好把他們引遠一點,逃出去的把握就更大了。韓安國當即喝道,“楚雲朝,當年我任第十一軍指揮時,你我也有數面之緣,你明知我來遂遠寨是為了救人,可是你卻偏偏說我通賊。”
楚雲朝躬手道,“韓將軍,當年多承教誨,楚雲朝感激不盡,你我雖有數面之情,但今日你勾連番騎已經是人贓並獲,我楚雲朝是軍人,上聽將命,下護黎民,豈能因私而廢公。韓將軍,還請你速速把刀放下,否則格乎爾就是你的榜樣!”
狗屁的下護黎民,韓安國心中罵了一句,又道,“格乎爾奔襲遂遠寨,我是奉命來救人的,何談勾連番騎,楚雲朝,我看你是你想要殺良冒功吧。”
楚雲朝面不改色, 淡淡道,“韓安國,你休要在這裡狡辯了,唐副隊已向本將言明實情,你名義上是來救遂遠寨,實際上卻是番騎的內應,是你密令唐開打開了後門,放這夥番騎進來,還殺死了本寨的裡正蕭庭軒父子。”
唐開湊了上來,“將軍說的不錯,早在天都山之時,韓安國便已密通格乎爾,要當西夏人的掌兵都統,只是當時西夏軍大敗,韓安國沒有答應。後來韓安國因為違抗上令被貶成隊正,自知升遷無望,便暗中勾結格乎爾,意欲叛往西夏做將軍。此番來遂遠寨,他意欲要和格乎爾聯手,將遂遠寨夷為平地。”
韓安國心中一痛,沒想到唐開背叛的是如此徹底和決絕,那些構陷他的話明顯是背了許久,說出來一氣呵成,幾乎沒有絲毫的停頓。
“遂遠寨是我的家鄉,我視蕭伯如父,視蕭正伍為兄,豈會密令唐開去殘殺我的父兄,讓番騎殘害我的家鄉?”
唐開匆匆掃了韓安國一樣,趕緊躲開他那痛恨的目光,“當然是為了向格乎爾展示投降的城意,殺了遂遠寨民,便無退路,從此好安心做西夏人的大將軍,韓安國,你當初寫給格乎爾密信在這,你還想抵賴嗎。”說著,唐開從懷裡摸出一封密信。
韓安國看著唐開從懷中摸出的那封所謂證明他投降的密信,那寫滿字的信紙在風中嘩嘩作響。他垂下頭,隻覺得心如刀絞,眼中不知不覺,竟然流下了一行淚水。
迎面吹來的夜風如刀一樣,刮得淚水飛濺出去,他的視線也模糊起來,恍惚中,他看見了地上的一面盾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