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朝抬起手,弓弩手退了下去,顯然,他也覺得此時再用弓弩實在是有失風度了。
“格乎爾,你已經無路可逃了,還不盡早棄械投降,本將還能留你個全屍。”楚雲朝胸有成竹的喊著,在他眼中,韓安國和這批番騎都已經是死人了。
格乎爾沒有說話,仍舊一步步向宋陣走著,事情已到這種境地,現在只剩下一條路可走,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讓那些宋人見識他們西夏戰士的勇氣。
他的步子不快,但每一步都走的沉穩有力,剩下的番騎環顧了一眼,心知到了最後時刻,也全都下了馬,緊緊跟在格乎爾的身後,目光發亮,透著一股殺氣。
“這是要向死而生了!”韓安國心中突然覺得一陣痛楚,面對幾乎是必死的一戰,這些番騎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全都緊跟著格乎爾的周圍,雖然他們曾經是想要毀滅遂遠寨的死敵,但現在卻由衷對他們生出些敬意來。
“第一列!出陣!”楚雲朝喊道,聲音雖不大,在這夜裡卻像是一道驚雷一樣,第一列大約有七十人,各個手持盾牌短槍,正好是番騎剩下人數的一倍。
他們原本是要防備番騎衝陣和遠射的,但現在卻要和這些下了馬的番騎們一決雌雄了。
格乎爾笑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腦海裡包含著多少情緒,悲痛,不甘,自責,憤怒,也許全都混雜在一起了吧,但現在,他只知道自己開始癲狂。
兩名宋兵衝到近前,其中一個舉槍刺了過來,格乎爾當即暴喝一聲,一斧掃去,竟然一個照面就把就把那個宋兵掃飛半丈遠,那個宋兵表面看不出什麽傷口,但口齒溢血,雙目擴張,顯然是胸骨碎裂,活不了多久了。
身邊的幾個宋兵皆是一陣膽寒,斧錘原本就是能夠破甲的利器,更何況揮舞者又是格乎爾這種大力之人,其威力更是勢不可擋,格乎爾未做停留,又是一斧頭劈向另一個宋兵,然後便是一聲凌厲的慘叫響起,誰也沒想到,格乎爾竟然是一斧一個。
這時,雙方的大部隊已經衝了上來,一邊人多勢眾,裝備精良,另一邊,向死而歸,氣勢如虹,猶如兩架迎頭壯去的馬車一樣,只是剛一碰撞,便炸裂開來,一時間血霧噴灑,慘叫聲一片。
“韓隊,我們怎麽辦?”
韓安國別過頭,見是親兵小武,歎道,“你去告訴弟兄們,讓弟兄們向向楚雲朝請降吧,他們只是想要我死,應該不會為難你們的。”
“韓隊,這怎麽行,我們降了,那你怎麽辦?”
韓安國道,“我小時候,祖父韓永能曾經對我說過,凡建造堡寨,除前後門外,當再留一線,以做退路。所以遂遠寨在建造寨牆的同時,也挖了一條隱秘的暗道,可直通後山,這個秘密,除了遂遠寨的人,其他人根本不知道。”
小武一驚,道,“既然如此,我和方奇願意陪將軍同生共死。”
韓安國鼻頭一酸,他的兩個親兵小武和方奇同是三年前便開始跟著他的,當時裝作西夏軍巡查使誘開烽火堡時,他二人就守衛在他的身後,後來他被貶了官,小武和方奇竟然也自願調到四十七隊來守著他,平日在軍營裡幾乎與他形影不離。到了眼下在這種情況還願意跟著他,顯然是要把性命也交給他了。
韓安國道,“不,我會帶靜淑一起走,我們要去找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共度余生,你們兩個石頭跟著我幹嘛,難道想看我和靜淑生孩子嗎?”
小武緊盯著韓安國,
道,“韓隊,你在騙我對嗎?寨子裡根本沒有暗道。” 韓安國皺起眉頭,也不知道自己何時被他看破的,他剛欲解釋,卻聽見小武又說,“韓隊,你每次撒謊的時候,都會說一些以前從來不會說過的話。我知道你和靜淑青梅竹馬,兩情相悅,但你如果要帶她走,根本沒必要和我說什麽要生孩子的鬼話,況且,遂遠寨的地面多為山石,怎麽可能挖的了暗道?你這麽說,是想找借口趕我們走?對嗎?”
韓安國一愣,小武向來大大咧咧,好說笑話,沒想到還有如此心細的一面,罵道,“你不要犯傻,杜在軒是什麽人你應該清楚,他不僅僅是要我死,而且還要我身敗名裂,你跟了我就是背叛宋國的反賊,你老娘和姐姐怎麽辦?你想讓他們一輩子都要去做勞役嗎?”
小武低下頭,“韓隊,其實我也有件事騙了你,八年前汴京城鬧了瘟疫,病死的人少說也有好幾萬人,我從那時候起就沒有家人了。 因為無依無靠,所以才來西北投的軍,後來,我遇見了韓隊你,你不克扣餉銀,也不拿底下人的例物,更不打罰我們,戰陣之時如果有人被敵軍抓了,你拚死也會把他們救回來,所以我心底一直把你當大哥一樣。”
小武的眼眶已經紅了,“今天這個時候,有人陷害我大哥,還想要我大哥的命,如果我在這個時候棄他而去,我江小武還算是人嗎?現在,我請求大哥,不要拋下我,即使是背負著叛賊的惡名死了,我也要和大哥死在一起。”
韓安國的眼中盈滿了淚水,自他從軍以來,自覺從未做過什麽惡事,本來奇襲天都山已立下大功,可正在豪情萬丈之時由騎軍指揮降為了隊正,然後又遭到隊伍士兵背叛,老蕭死了,蕭伯也死了,他們本都不該死,可是偏偏都因他而死,他的心很疼,疼過了,便如死灰。
而現在,小武的所言所行讓韓安國忽然覺得,這七年的軍伍生涯也並非一無所獲,“好兄弟。”韓安國擁抱著小武,說起來話來都有些哽咽了,“你和方奇立刻去找靜淑,告訴她兩刻之後,我們在那棵秋千樹下匯合,靜淑知道那地方,一定要小心!”
小武拱拱手,笑道,“大哥放心吧,一定將嫂嫂安全送到!”
寨中廣場上,格乎爾已經渾身是血,他已經分不清血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一番血戰之後,七十人的步兵隊已經傷亡過半,而格乎爾這邊也只剩下不到十個人了。
廣場上到處都是殘肢斷臂,鮮紅的血流進了凹凸不平的低窪裡,一片人間地獄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