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月光照下,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不時有漣漪泛起,韓安國蹲在河邊,洗去了絲巾上的血汙。
遂遠寨有一個習俗,要用清澈的水,洗去亡靈身上的灰塵,保證其靈魂的純潔,盡快進入下一個輪回。但眼下,韓安國只能用絲巾擦去靜淑傷口處的血漬。
王守榮的手下們早在河邊搭建了一個用樹枝壘起來的柴堆,靜淑的屍身此時就擺在上面。
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一個魁梧的漢子走了過來,將手中物朝台下猛的丟去,竟是一個還在流血的人頭。
那漢子來到韓安國面前,猛的跪了下來,“韓將軍,首級給你帶回來了。”
韓安國有些呆住,那漢子的聲音有些耳熟,但他卻想不起是誰了。
“韓將軍,我是王長青啊,當年在天都山,我被格乎爾抓了,是您孤身闖進去把我們給救出來的呀。”
韓安國連忙將他扶起,恍然道,“王長青,原來是你,這人頭是怎麽回事?”
王長青沉聲道,“我本來帶人在後面斷後,看你們跑遠了,也想撤退來著,但那小子不識好歹,帶著三十來人對我窮追不舍,我害怕又引來其他追兵,隻好帶弟兄們將他們結果了,可惜了,此戰折了六個好手。”
韓安國低下頭,“這首級又是誰?”
“這是他們的副隊,周岩,我審問俘虜時,說是他向您放的冷箭,本來是想把他帶回來交給您處置的,但那小子吃了我一槍,怕是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我用鈍刀,砍了他七刀才把他的頭給剁下來,替您解解恨。”
韓安國低下頭,心又是一陣刺痛,眼淚不知不覺又流了下來,“多謝了!”
王守榮走了過來,將周岩的首級擺到台下,寬慰道,“韓將軍,人已逝去,還請節哀。”
不料,韓安國卻猛的抬起頭來,雙眼泛紅的喝道,“王守榮,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王守榮呆了片刻,大概也沒想到韓安國忽然會這麽問,“韓將軍,此話何意?”
“上次彎月谷屠殺,以及這次襲擊遂遠寨,這些都是經略府的機密之事,可是你每次都能提前得知,到底是誰給你泄的密?”
“韓將軍忘了?我不是跟你說過,我在經略府有一位朋友?”
韓安國走近王守榮,雙目泛紅拽著他的領口,逼問道,“朋友,什麽朋友?他怎麽如此神通廣大,經略府想要做的事他都能一清二楚?”
王守榮注視著韓安國,愣了片刻,喃喃道,“韓將軍,其實,我們一直在注視著你。”
“你們?你們是誰?”
王守榮踱了兩步,思考片刻,“實不相瞞,我們的名字叫做莫非臣!”
韓安國松開手,“莫非臣?這麽說,你們是一個組織了?”
“不錯!我們在經略府安插了不少我們的內線,那章捷命令杜在軒領兵奇襲遂遠寨時,內線便將消息告知給我們,故而才能順利接應你。”
韓安國歎了一口氣,語氣也緩和了下來,王守榮熟知經略府的計劃,他便誤以為王守榮也是經略府布下的伏兵,現在看起來他卻是多心了,“你們為什麽要注視我?”
王守榮看著他,惋惜道,“韓將軍,你是個胸有大志之人,且有滿腹韜略,不該如此窩囊的死了,更不該背負著一個叛國之賊的名頭。”
韓安國別過頭來,注視著靜淑的臉,之前和她約定好的話,還依稀在耳邊縈繞。一個叛國之賊如何,若是能讓靜淑活過來,
就是讓他去刺殺皇帝,他也會還不猶豫的闖進皇城去。 這時,王守榮又道,“韓將軍,今後,你有什麽打算。”
韓安國思考片刻,“若有機會,我會去經略府,手刃了杜在軒和章捷。”
“經略府戒備森嚴,全憑腰牌出入,你又是個要犯,怎麽能混的進去?”
韓安國淡淡道,“總會有機會的,等我殺了那些傷害遂遠寨的人,我就抹了脖子去陪靜淑。”
王守榮面色一變,怒斥道,“我以為你是個胸懷大志之人,想不到你卻是個尋死的懦夫,你若是死了,只會背上叛國的罵名。韓將軍,你的大志呢,你不是曾經想要馳騁疆場,征戰八方嗎?你曾經的意氣風發都哪去了?”
韓安國苦笑了下,“是啊,我曾經想過,可是大宋國素來排擠武人,稍有功勳會要妒忌加害,又何談征戰八方,況且,我的親人都已經離去了,所謂大志又有什麽意義。”
王守榮搖了搖頭,又道,“韓將軍,如果我告訴你,如果你的冤屈可以昭雪,你的仇恨可以抹除,你的抱負也可以實現的話,你是否願意加入我們?和我們共謀大事?”
韓安國回過頭來,見王守榮的眼睛炯炯有神,問道,“我想聽一聽。”
“汴京城有一棟繁華至極的高樓,已屹立了百年有余,從外邊看大氣威嚴。但裡面承重的柱子卻早已腐朽,到處爬滿了蛀蟲,隨時都有可能倒塌。有一位大人心懷天下,他想要重新再立一根柱子,將這棟高樓撐起。”
韓安國一愣,登時聽出了話中之意,“你們想要謀權篡位?”
“而今的汴京城,武備松弛,禁軍戰力低下,住在裡面的人早已被紙醉金迷的生活腐蝕了心性,他們只知道一味享樂,卻還要凌駕在我們的頭上,廟堂之上,那些奸臣當道,各個爭權奪勢,排擠那些有才之士。韓將軍你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嗎?”
韓安國喃喃道,“可是我心已死,恐怕做不來什麽大事了。”
王守榮笑了笑,“韓將軍,我早就向上位舉薦過你, 說你勇而善謀,有不下韓信李靖之才略,但是上位恐你不願加入,只是令我暗中竭力相助你,當初在彎月谷,我就懇求韓將軍切莫意氣用事,但韓將軍不願聽從。今日,我還是想請韓將軍不要意氣用事。”
韓安國驚道,“上位?你的上位是誰?是汴京城裡的哪位王爺?”
王守榮仰起頭,眼神很是熾熱,“他和你一樣,早已對這渾濁的世道不滿了,他要親手改變這一切,開辟一個嶄新的時代,這個時代不會再重文抑武,也不會再用銀錢去贖買和平,不會再讓奸臣當道,也不會讓您這樣的豪傑遭到宵小的迫害。他要廓清環宇,讓天下間每個人都能人盡其才,而這個嶄新的國家將文武昌盛,睥睨萬國,這就是他要做的事,韓將軍,這也不是你想要做的事嗎?”
韓安國驚呆了,自小以來就知道,韓家祖訓第一條便是忠君愛國,可眼下要他說那些忠君愛國的話,簡直會是一個天大的笑話。他想說些什麽,但他什麽也說不出口,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原本他的願望已經破滅,但是他卻驚愕的發現自己有點心動了,那種熱血在沸騰的感覺,是如此真切的存在著。
這時,王守榮臉上又恢復了平靜,目光真摯的看著他,“韓將軍,我不會逼你,我只是希望你能幫助我們,一起建立這個新時代。”
韓安國別過頭,默然不語,在凌晨的最後,也是最黑暗的暮色中,韓安國執著火把,點燃了放著靜淑屍身的柴堆,他忽然有些期待。
“一個嶄新的時代,究竟會是什麽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