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東邊的天幕上出現了無數繁星,站在禦街上看銀河,依稀能看見倒影下的汴京城,一排排房屋鱗次櫛比,畫舫穿虹,燈光爛漫,汴京城好似是天上人間一般。
楊安韜引著韓安國出了青樓坊,離了禦街,來到立有江南坊的坊牌,他凝望著坊牌,步子也停了下來,“韓將軍,你可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韓安國看了看裡面的是上百家商號,隻覺得這個楊太尉好生奇怪,一個想要謀權篡位的人,卻帶著另一個罪大惡極的囚犯在汴京城閑逛,可真是心大,但他沒說,只是搖了搖頭。
“這裡是原名叫做折衝營,本是前朝侍衛司所屬有虎捷馬軍的六大營之一。”
“六大營之一?”韓安國有些奇怪了,曾經身為禁軍,他卻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
“前朝殿前司所屬有鐵騎馬軍和控鶴步軍,侍衛司所屬有龍捷馬軍和虎捷步軍。虎捷步軍有一萬二千人,分六營,折衝營,陷陣營,銳步營,堅衛營,虎賁營,弓弩營,此六營直屬皇城。後來太祖皇帝黃袍加身,便取消了這規製,改建為上四軍,捧日軍、天武軍、龍衛軍、神衛軍,而這折衝營便成了神衛軍的一處營盤。
韓安國抬起頭,卻見裡面商鋪林立,人來客往,絡繹不絕,“既然是軍營,那怎麽會成現在這個樣子?”
“這原本是神衛軍的兩處營盤之一,只是神衛軍的李將軍已將這營盤租給了杭州來的商戶,允許他們自由建造商鋪,在這裡售賣江南瓷器,綢緞,茶葉,香料,而條件就是每年收取五十萬兩白銀的租金。”
“五十萬兩!”韓安國驚道,“將禁軍營盤當作商鋪,朝廷就不管嗎?”
“李皇后剛剛為皇上誕下一位龍子,皇帝龍心大悅,已經準備昭告天下,冊封其為皇太子了,即使知道了皇后父親如此妄為,多半也不會怪罪的,所以朝中官吏也都沒人敢觸這個霉頭。”
“禁軍武備,豈能如此輕視?他日若有強敵兵臨城下,汴京城要如何禦敵?”
楊安韜笑了笑,有些異樣,小聲道,“韓將軍,皇城之內有一秘聞,尋常百姓皆不得知,當今聖上自十三歲起,便秘密從民間搜羅美女,每日需數女陪侍方能入睡,如今已過十年,陽氣日漸衰微。太醫們都說聖上恐難有子嗣,而今李皇后竟然為聖上誕下龍子,單憑這功勞,李家只要不謀反,無論何罪皇帝就都會寬恕他們的。”
韓安國長歎一聲,平心而論,如果自己是皇帝,恐怕多半也不會計較,只是汴京防務本該是重中之重,可是朝廷上下,卻都任由這般松懈下去。想到這,他忽然笑了出來,楊太尉可是要篡權奪位的人啊,汴京城的武備松弛,對他而言不恰恰是一件好事麽。
“我們走吧,地方還有些距離呢。”
韓安國忍不住問道,“楊太尉,自你把我從牢裡提出來,我們就一直在走,你到底要帶我去哪?”
“快走吧,就要到了!”
韓安國也不在問了,他心底有些茫然,這條路越走越遠,已經離了禦街,轉到了阡陌小巷,他不清楚跟著楊太尉究竟會走到什麽地方去。
從他很小的時候開始,他便夢想著自己會在戰場上建功立業,尤其是參軍之後,他總覺得自己會成為一代名將,可以青史留名。
可自從遂遠寨事後,他開始習慣思考,他的余生應該在仇恨中度過,抑或是聽從王守榮的建議,和他們建立所謂文武昌盛的新時代。
只是,真的會有新時代嗎?他不清楚,現在只有無比的彷徨。 正想著,耳邊突然想起幾個小孩子的歌聲,“收復燕雲十六州,不如在家習春秋。“
韓安國扭過頭,見他們正在唱童謠,“他日喜登黃金榜,扶搖展翅青雲上。”
韓安國眼中頓時黯然起來,心中一陣失落,身為武人,收復燕雲十六州是最大的榮耀,可是在汴京城,這似乎是一種悲哀。
在一百六十年前,河東節度使石敬瑭叛唐自立,將燕雲十六州割讓契丹人,並認為其子,請求契丹人派兵援助。後來周世宗柴榮率軍攻遼,水陸並進,一個多月內收復瀛、莫、寧三州,以及益津關,瓦橋關,淤口關三關,可惜欲攻取幽州時,因病重班師,不久便卒於汴京城。緊接著太祖皇帝趙匡胤以遼人侵犯為由,率軍北上,行與陳橋之時,以黃袍加身,直取汴京,逼迫柴氏幼主禪位,建立大宋。當時的太祖皇帝也是將收復燕雲十六州為第一要務,想不到百年之後,汴京城的百姓已將消極到這個地步了。
楊安韜無聲的歎了口氣,“韓將軍,我們走吧。”
韓安國邁開步子,苦笑著,“楊太尉,汴京城的民眾都是這麽想的嗎?”
楊安韜歎息一聲,“在樞密院的兵丁籍冊上,記有禁軍數目為六十萬,其中西北禁軍二十八萬,河北禁軍十四萬,皇城禁軍十八萬。然而我派人核查過各處禁軍的的營盤,實際上西北禁軍只有二十二萬,河北只有十四萬人,汴京城周邊只有不到十一萬人。
“也就是說,六十萬禁軍,竟然有十三萬人都是空額?”韓安國陣陣心驚,他略讀過史書,深知將官吃空餉在歷朝歷代都是大忌,無論哪個王朝出現這種事,都說明這個王朝氣數將近,命不久矣,也難怪楊太尉竟然敢別有圖謀。
楊安韜轉了個彎,又道,“近十數年來,汴京禁軍所募的新兵,九成都是貧戶災民,刺配囚犯,或是招安的山賊強人,當初的營伍世家子弟,大多已投身文職,汴京城的少年郎們,皆以投身軍伍為恥,高中進士為榮。聚會之時,若是有人臉上刺字,便自覺低人一等,無顏入座。朝廷一直所謂的收復燕雲不過是一句空談罷了。”
韓安國心頭一陣煩亂,他見識過了汴京城的繁華盛景,人文生活,作為一個普通人而言,生活在這裡無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可若是站在武人的角度上,他忽然覺得,汴京城離自己的想象又遠了一些。他正想著,卻見面前人影一頓,仰起頭看著頭頂,“韓將軍,我們到了!”
韓安國抬頭看了一眼門匾,武成王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