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廟裡,廟院裡雜草萋萋,籬笆參差,左右兩間廟房已經是破舊不堪,結滿蛛網,唯有正殿稍顯潔淨,殿中亮著兩支燭火。
“這裡只有一個老吏看管,眼下想必是去街上觀燈去了。”楊安韜指點道,“這武廟原本和文廟一樣,同是皇家祭祀廟院。只不過文廟大氣磅礴,門庭若市,這武廟就稍顯寂寥了。”
韓安國皺著眉頭,並不言語,楊安韜說的簡直太委婉了,殿裡的十一尊銅像面目汙黑,靈幢幡蓋髒破不堪。供桌一丈來長,桌上沒有任何燭台幡果,只有桌邊鋪著條破草席被褥,想來是那守廟老吏的床鋪。
這武廟哪是稍顯寂寥,簡直連禦街旁的東淨都不如,不過他還是沒明白,楊太尉引他來此究竟為何。
楊安韜走到了塑像邊,仰頭道,“這當中主祀乃周朝開國太師、軍師呂尚;左列依次是秦武安君白起、漢淮陰侯韓信、蜀漢武侯丞相諸葛亮、唐尚書右仆射衛國公李靖、司空英國公李勣。右列乃是漢太子少傅留候張良、齊大司馬田穰苴、吳將軍孫武、魏西河郡守吳起、燕昌國君樂毅。”
韓安國登時肅然起敬,躬身行了一禮,這十一人皆是如雷貫耳古之名將,年少的韓安國夢想著和他們一樣,南征北戰,立下蓋世功勳。
楊安韜俯下身,用衣擺擦去李衛公塑像腳下的灰塵,回過頭道,“韓將軍,你覺得自己和李衛公相比如何?”
韓安國道,“當然是遠遠不如。”
楊安韜搖搖頭,“韓將軍,你錯了,李衛公雖然名震天下,戰功赫赫,卻已然作古,他的輝煌與盛唐一樣,都只是過眼雲煙。而我們還在不斷的向前走。前人的故事已經停止,但如果你自己停了下來,那麽便永遠沒有追上他的那一天了,韓將軍,你勇而善謀,滿腹韜略,若讓你統兵征戰,假以時日,未必不能成為一代名將。”
韓安國低下頭,渾身皆是一抖,他的前半生浸透著鮮血硝煙,長時間的戰爭洗禮和親朋離世,讓他失去了往昔的壯志豪情,那麽多的鮮血讓他懷著仇恨,卻又開始麻木,他的心從遂遠寨出來時就已經死了,那些曾經的豪言壯語,不過是一場早已消散的夢,夢沒了,活著的人也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一念於此,他喃喃道,“可是我,能麽?”
“只要你相信,就一定能!”楊安韜聲音不大,卻斬釘截鐵,極有威勢。
韓安國心中不由一震,又依稀想起自己縱橫天下的夢來,他抬起頭,低聲道,“楊大人,你把我帶到這裡來,究竟是為了什麽?”
“韓安國,我問你,你希望籍籍無名的過一生,還是想要轟轟烈烈一場?你是想要背負著叛國之賊的名頭死去,還是讓韓安國之名和李衛公一樣,共同立在這武廟之上,供後人瞻仰!“
韓安國渾身一熱,楊安韜的話仿佛是一根引線,點燃了韓安國心中早已黯淡的火光。
楊安韜緩緩向韓安國走來,目光如炬,“如今大宋天下,盜賊峰起,群雄鷹揚,當地廂軍屢禁不止,便招安之為官,何其可笑。汴京禁軍,竟然以服事手藝為業,每營之中,雜色佔破十居三四,不操練武藝,不精熟弓馬。十萬禁軍又能有幾個可戰之兵?朝廷新政看似勢大,實則是換湯不換藥的黨爭,官員們只是借著新政變法之名,排斥異己,以謀私利。而當今皇帝,依舊沉溺在大勝西夏的美夢裡,不思進取,亦不居安思危。這大宋國早已經病到骨子裡,無藥可醫!所以,
我楊安韜只能豁出性命,為汴京的繁華盛景,為天下萬民蒼生,謀求一個嶄新的時代。” 韓安國驚呆了,他們怎麽也沒有想到,楊安韜帶他來武廟的目的竟然是這樣,更未想到他會如此直截了當的將要謀反的話對他說出來。
楊安韜走到韓安國身邊,看著他,眼睛裡灼灼有光,“當新時代到來之時,西邊黨項,北邊遼國都需要一個能征善戰的統帥去征服它。到那個時候,我希望你能夠像李衛公那樣,統帥三軍,征戰八方,為這個新時代,打下一個宏偉的版圖。韓將軍,你願意和我攜手創造這個新時代嗎?”
楊安韜的話似乎有一種魔力,能夠抓住人的內心深處最渴望的東西,他將韓安國帶到這來,無疑是看見了他內心深處深埋著的夢想,那個夢想因為飽經風雨而埋在地底,他卻用溫和的春光,讓種子生根發芽,露出了嫩綠的枝葉。
韓安國不知道自己該點頭,還是搖頭,索性就看著那李衛公的塑像,怔怔出神。
這時, 楊安韜又道,“韓將軍,昔日越王勾踐,有嘗糞之羞;淮陰侯韓信,有胯下之辱;我知道遂遠寨之事讓你心如死灰,不願再為他人效力。但是大丈夫立於天地間,不應該沉溺過去,而應該著眼未來。想要成就大事,有些人靠審時度勢,有些人靠智慧才情,也有些人靠家世財帛,而有些人,卻只能依靠一個選擇,韓將軍,這就是我給你的選擇,加入我們,或者被新時代所淘汰。”
韓安國抬起頭,看了看李衛公的雕塑,話說到這份上,他沒有拒絕的理由,他曾以為自己有很多路要走,但現在,自己所能走的,也只剩下這一條路了。
他抬起手,忽然覺得身體在不自覺發抖,身體血液逐漸沸騰起來,的確,每個人的未來都在自己掌中,他依稀想起當年在天都山上,帶領健騎奔騰,豪情萬丈的自己,他再也抑製不住,單膝跪道,“安國一介武夫,五尺微命,雖有鴻鵠之志,卻無路請纓,今幸得太尉大人垂青,願和大人一道,建立一個文武昌盛的新時代!”
“韓將軍,快請起。”楊安韜展容而笑,將韓安國扶起,他幾乎已經能肯定,他的計劃已經萬無一失了!
暮色中,天空忽然響起了炸響,那是煙花響,在半空中明明滅滅,像是一個信號一樣,汴京城的天上,頓時響起一陣陣不規律的煙花響,無數色彩在天上綻放,猶如是萬紫千紅,轉瞬即逝的花蕊。
要是靜淑在該多好啊,韓安國想著,忽見楊安韜走到面前,他望著漫天煙火,朗聲歎道,
”韓將軍,新的時代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