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庭軒的屋宅在寨子的最西邊,與後門僅僅相隔兩百余步的距離,他從城門走回家時,發現老伴已經睡下了。
自從午時聽說有番騎來犯的消息,他便在城門處守了半日,直到韓安國帶著一隊人來,年老體衰的蕭庭軒早就疲憊不堪,昏昏欲睡了。
他打了盆熱水洗了洗臉,脫掉了外衫,剛剛躺到床上,忽然覺得胸口鑽心般的疼,好像是有千萬隻螞蟻在啃噬血肉一樣,與此同時,蕭正伍的面容不斷在他腦海浮現,一股深深的不安籠罩著他。
“哐哐。”一陣風吹過,把窗欄吹的搖擺作響,蕭庭軒猛的坐起,後背竟然汗流如雨,“難道說,是正伍出事了?”
蕭庭軒急忙披上外袍,他知道韓安國派他守後門之事,便急急向後門走去,豈料這段不過兩三百步的路,他竟然越走越不安。
蕭庭軒拐過一間屋角,門樓的火光躍入眼簾,可是他很快察覺到不對,地上竟然躺著十幾具屍體,其中一具倒在路中,還穿著熟悉的長袍,“那是………正伍!”
蕭庭軒腦子一陣暈眩,他踉踉蹌蹌退了幾步,幾乎倒在地上,“不,怎麽會!”他怎麽也不願相信,自己的兒子蕭正伍竟然就這麽死了。
這時,他看見城頭幾簇火把揮動,後寨門已被幾個宋兵打開,沒一會兒,一支騎兵便進了寨中,粗略一數,竟然有五六十騎。
蕭庭軒驚得顫了顫,“西,西夏人。”然後,他看見唐開從城樓走下來,竟然在和西夏人交談。
“你們就是杜先生說的內應?”領頭的番騎高聲問道。
唐開將手放在刀柄上,戒備道,“我不知道什麽杜先生,我只知道經略府給我們的密令。”
“沒什麽區別。”番騎首領冷冷的道,“你們不用緊張,我這次來,只是為了找韓安國,他在哪?”
“在前門城牆上禦敵,那裡還有近二百人。”
“你們的任務完成了,可以走了。”那番騎頭目看了看唐開,又道,“如果你們不想走,我很樂意你們在邊上看著,我也需要有人將這裡發生的事,傳達給你們的第十一軍。”
“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我只是想讓韓安國體會一番我所體會過的痛苦,讓他所有在乎的人,全都死在他的面前,就像他曾經對我做過的那樣。”
蕭庭軒聽到到這,頓時又驚又懼,這番騎頭子是如此殘忍,而第四十七隊的副隊唐開,竟然會是番騎的內應,這更出乎了他的意料。
剛才那個番騎頭子說唐開是什麽杜先生派的內應,這個杜先生,難道是,杜虞候?
蕭庭軒的心一顫,猛然想起他當初在開封府為官時,判過的一個案件。
案子的主人公是一個禁軍裡的下級軍官,平日裡很喜歡飲酒賭博,有一日在他在賭坊裡豪賭半日,結果手氣好贏了不少錢。沒想到輸家卻耍起了賴皮,不僅不願付錢,還拿出了杜府的腰牌來,說開封府尹杜晏殊是他的親叔叔。那下級軍官當時喝了酒,腦子犯渾,顧不得後果。搶走了他手中銀袋不說,竟然還動手打了他幾拳。結果,三天之後,那個下級軍官就在軍中犯了事,說他膽大妄為偷竊了上官的銀袋,還被斬去了雙手,逐出軍營。第二天,就有人發現那軍官慘死在軍營後的水溝裡,後來坊間便流傳,那軍官是得罪了府尹杜晏殊的親侄子,才被構陷了罪名害死的。當時,還是蕭庭軒親手寫的文案,並派人將那個下級軍官的屍身斂埋了。
想起這個舊案,蕭庭軒不由痛心疾首,想不到自己的故鄉遂遠寨,也會因為這個杜虞候而遭到大難,“難怪這次番騎襲擊遂遠寨,經略府隻讓韓安國帶一隊人來支援,背後竟都是杜虞候搗的鬼,這件事一定要讓安國盡快知道,否則遂遠寨就完了。”
蕭庭軒思索片刻,正苦於無自己年老體弱,無法跑去示警,忽然,他看見了老榆樹下的銅鑼,只要他敲響銅鑼,寨子便知後門的異樣,能夠有所防備,但與此同時,他也會暴露自己的行蹤。
但蕭庭軒沒有猶豫,他握緊了拐杖,悄悄摸了過去,他已然一大把年紀,還有什麽好害怕的呢。
前門寨牆外,忽然亮起來無數火把,一陣轟鳴的馬蹄聲傳來,一百余名番騎正在向遂遠寨奔來,
“終於是來了。”韓安國凝神靜氣,隨即命令眾軍做好了防禦準備。
然而,這批番騎停在了寨外一箭之地的空場上,混夾著馬鳴和人吼,打量著遂遠寨的寨牆,卻無一人上前。
“這些番騎看起來好像在等待什麽,難道他們在等後寨的奇兵?但是後寨易守難攻,又有唐開等三四十人拒守,料也無妨。”韓安國正想著,“嘭,嘭,嘭。”濃夜裡,後寨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銅鑼響,他猛然回頭,隱約聽見一個心死之人的哀嚎。
蕭庭軒用盡了所有力氣去敲擊那銅鑼,望著蕭正伍的屍身撕心裂肺的喊著,他希望鑼聲和喊聲,能夠讓韓安國發現這裡的異狀,但是很快,一支箭便穿透了他的胸膛。
蕭庭軒倒了下去,鑼聲戛然而止,一名親兵慌裡慌張跑過來, “韓將軍,後寨一定是出事了。”
韓安國皺起眉頭,當即喝道,“所有士兵跟我來,其他人固守城牆,一個番騎都不許放進來。”
城牆上包括韓安國在內,整個四十七隊還有二十六名士兵,除唐開帶走的十五人之外,還有寨中廣場上的十名後備騎兵。等韓安國帶人跑到寨中,聽見一陣盡兵戈相擊之聲。
原來是後寨的幾十名番騎已經殺到了寨中,正和前去支援後寨的預備隊遭遇。雙方頓時戰做一團,但之前留下的五十人機動部隊中,有四十個是鄉軍,哪能是這些番騎的對手,一路節節敗退。
不過二十個彈指的時間,五十人便死傷了大半,鄉軍還剩下十幾個,而士兵也只剩下六七個人。
這時,有一個士兵肩上吃了一刀,疼的倒在地上,一個番騎見狀想要再補一刀。
韓安國當即彎弓搭箭,大喝一聲,一箭射倒了那名番騎,然後拔出腰刀,衝了上去。
番騎頭子一看見韓安國,眼睛便定在他的身上,嘴角不由揚起一抹微笑。
“住手!”忽然聽見一聲斷喝,所有番騎的攻勢都停了下來,且緩緩向後退去,韓安國驚回首,發現說話的乃是一個手提大斧的番騎。
那番騎頭目緩緩取下頭盔,露出一副帶著箭疤的面容,猙獰的臉上,充斥著冷冷的殺意。
韓安國頓時面色大變,“格乎爾!”
“是我,沒想到韓將軍竟然還能記得我。”格乎爾陰森的笑著。“韓將軍,還記得那個夜晚嗎?”
韓安國閉上眼,那一夜,雨珠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