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月谷中
格乎爾看著自己已有身孕的其妻子,傻笑著,“宋境的草場不適合放牧,也許以後嘗試著男耕女織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當了快二十天的俘虜,他已經開始展望在作為宋民的平靜生活了。
自從聽說西夏國失地千裡,被宋軍驅逐到了北邊的大漠,格乎爾便漸漸覺得投降沒什麽不好,尤其是韓安國信守諾言,並未傷害他們一分一毫,反而上奏給延安府,要將他們遷往東邊去定居,那片繁茂的土地,是他曾經做夢都想要去的地方。
“啊呀,小家夥又在踢我了。”他的妻子叫了一聲,笑道,“這麽有力,一定是個男娃子。”
格乎爾把腦袋貼在妻子的肚皮上,開心的笑了,他在幻想著自己與兒子騎馬打獵的畫面了。
這時,帳外忽然響起一陣亂糟糟的腳步,一個穿著狼皮的漢子突然掀開帳子,喊道,“大哥,不好了,宋兵在封谷。”
“什麽。”格乎爾騰地站起來,“快帶我去看看!”
兩個人匆匆出了帳子,一路奔跑著來到谷口,谷口已被幾塊大石頭堵死,石頭後面隱約有兵馬走動。
狼皮漢子擦了擦臉上的雨水,喊道,“宋兵一定是想殺了我們。”
格乎爾也有些六神無主,“不,不會的,韓安國答應過我們。”
“大哥,宋人都是跟狐狸一樣狡詐,他們的話怎麽能信。”
話音剛落,忽聽到一陣慘叫之聲,谷上無數弩箭弓矢和暴雨一同傾瀉,谷中帳幔中頓時倒了一片,哀嚎遍起。
電閃雷鳴之中,有人在大喊,“宋軍有埋伏,他們要殺了我們。”
但是整個谷中亂糟糟的,都是胡亂奔跑逃命的人,沒有人回應。
格乎爾的心抽搐了,他忽然想到自己有身孕的妻子尚在帳中,谷中箭如雨下。他心急如焚,恰好望見一頂倒塌的帳篷中有隻燒水用的鐵鍋,他一腳踢翻了鍋中水,也顧不得燙手了,直接拿來頂在頭上,急忙翻身往回跑。
彎月谷中,到處是驚慌無措而奔逃的部眾,地上已經有不少中了箭屍體,有些人不小心被擠倒,竟然被後面的人活活踩死。只有些聰明的人躲在石頭下的夾壁裡,這裡是宋軍箭矢的死角。
格乎爾焦急萬分想要救妻子,眼看這離自己的帳篷不到幾步路了,腳卻絆在一個屍體上,頭上的鐵鍋頓時也甩了出去,沒了遮擋物,雨夜中,格乎爾看見眼前數道寒光迫近,他急忙翻滾著貼在石頭上,躲下那致命的幾支利箭。
忽然,他的眼睛瞪得滾圓,因為他看見自己的妻子正倒在兩丈外的泥濘裡一動不動,背後竟然插著數支箭。
“啊,不!”格乎爾低吼著,猛的站起來想要奔過去,“噗”,一支弩失從他臉上劃過,格乎爾頓時疼的仰倒了下去,一下撞在了背後的山石上。
“噶”的一聲,格乎爾忽然覺得有些異狀,背後那石頭竟然隱隱的動了,他顧不上臉上的傷口了,猛的用力推開那石頭,才發現石頭後面竟是一個可容一人爬進去的洞口,格乎爾當機立斷鑽了進去,爬了幾步,才發現裡面竟然是一個天然的洞穴,裡面竟然還有人待過的痕跡,原來這是附近獵戶的秘密巢穴。
格乎爾呆了片刻,用布裹住臉上的傷,又用那石頭堵住洞口,向外望去隻隱約只能看到一條縫,過了一刻鍾,外面雨聲停了,只剩下零星的哭喊與哀嚎,斷斷續續的,像是一面碎了的銅鏡在風中泛響一樣。
一大批沉重的腳步聲傳來,
披甲的宋兵正在挨個將谷內的西夏人補刀,躲在邊縫夾壁中的幸存者很快就被發現了,他們扔起石頭想要反抗,可是宋兵人多勢眾,沒多久便慘死在他們刀下,格乎爾悲痛欲絕,熱血上湧,他忽然覺得腦袋一沉,昏了過去。 當彎月谷屠殺發生的時候,孫文昭還不忘留了十個親兵死守著韓安國,直到屠殺結束,天已微亮,才將韓安國從帳子裡放了出來。
彎月谷中的屍體基本上都扒光了衣服,士兵用馬車把屍體集中到了谷口的一片窪地裡,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有幾十個兵丁在屍體上混雜了許多土紙和酒,他們的任務是要把這些屍體全部焚燒掉。
韓安國緩緩穿行在鮮血染紅的山谷中,一步比一步沉重,三千個人,三千條原本鮮活的生命,現在不過是一堆即將要化為灰燼的腐肉,隨風湮滅。
一輛運屍體的馬車駛過,幾名士兵兀自在交談著,“那幾個西夏人還真夠悍勇的,臨死還想跟我同歸於盡,我最後殺死的那個女的可真漂亮,可惜被我一箭給穿了喉嚨。”
那兵頓了頓,擺了副惋惜的表情, 他還要喋喋不休下去,韓安國猛的喝道,“不要再說了!”
那幾個兵一怔,都有點呆呆的看著他,同時鞠躬道,“韓將軍。”
韓安國別過頭,“我已經不在是你們的將軍了!”
他韓安國低著頭,渾渾噩噩的走著,隱約又聽見那幾個兵在低語,“韓將軍也真是,都親手殺了這麽多西夏人了,怎麽這個時侯卻心慈手軟起來了,連十一軍指揮使的官都丟了。”
“你懂什麽,當初王副將的表弟王長青被西夏人給捉了去,差點被殺了,是韓將軍單槍匹馬衝了進去,憑借三寸肉舌頭把王長青救了出來,當時韓將軍對那些西夏人許諾,要保他們平安,當然下不去手了。”
韓安國聽到這,隻覺得腦袋嗡嗡亂響,這時候,他看見屍體堆中,有一條染滿了獻血的手臂尚在活動,韓安國忙跑過去,將那個身體拽了出來,那是個虛弱至極的女子,腰上中了箭,傷口處還在流血。
韓安國撕下身上一截袍子,系在她的傷口處,勉強止住了血,如果醫救及時的話,也許她還能活下來。
突然,一枝羽箭飛來,擦著韓安國的肩膀射在女子的胸口上,那女子悶哼一聲,隨即便沒了生息,韓安國猛的回頭,見到谷上站著的一行人。
“韓隊正,這天下這麽多人,每天都會有成千上萬的人死去,你一個人,又能救下幾個?”那是孫文昭的聲音,雖然很平靜,但是帶著一點點諷刺。
韓安國隻覺得身體發熱,雙臂顫抖,他緊緊閉上眼睛,眼淚不自覺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