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安國回到太尉府時,夜已深了,只見府前燈火通明,前院停著七八輛馬車,地上也堆滿了麻包,二三十名家仆正在卸車,各個累的疲憊不堪。老管家立在院中,目不轉睛的清點著麻包數量,並無察覺到身後有人來。
韓安國走了過去,行禮道,“楊管家,您在做什麽?”
老管家轉過頭來,面色訝異道,“韓將軍,你回來了,太尉大人一直在書房等你。”
老管家說罷,忍不住又打量了韓安國幾眼,楊安韜的書房是太尉府中的禁地,府中人出入有嚴格的限制。即使是他進去打掃房間,都要全程在楊安韜的注視下進行,他理解,楊安韜身為樞密院太尉,書房裡都是大宋國的機要密件,確實應該謹慎為上。但是楊太尉今天竟然一反常態,讓一個外人去書房見他,又如何不讓老管家詫異。
韓安國哪知這些,只是應道,“好,我這就過去,不過敢問管家,你們這是在幹嘛?”
老管家回過神來,長歎了一口氣,“今天太尉大人進宮裡向聖上稟明災情,請求聖上下旨賑濟災民,可是聖上命太尉大人負責賑災之事,卻不撥一文錢,也不調一粒糧。太尉大人沒辦法,隻好變賣家私田產,籌集了些銀錢去街上買糧食。可沒想到汴京城的糧價一日間竟然翻了一倍,原本一貫錢可買兩石米,可是現在卻只能買一石了。即是如此大人還是先行買了四千石,誰知道下午運到城北的兩千石糧食還沒卸車,就被蜂蛹而來的災民們搶奪一空,把馬倌都擠傷了好幾個,我們隻好暫時把剩下糧食都堆在府裡。”
“原來如此,那我這就去面見太尉大人。”韓安國走了兩步,又折了回來,問道,“請問管家,書房要怎麽走?”
管家一怔,才想起韓安國只是剛到太尉府一天而已,他喝道,“馬六,快帶韓將軍去書房。”
楊安韜的書房雖然是書房,裡面卻沒有幾本書,大都是朝政理下的公文籍冊,因為數量巨大,又堆得亂七八糟的,所以遠沒有臥房乾淨整潔。楊安韜坐在桌案前,靜靜查看著一紙公文,上面寫著宋遼邊境,遼國近日有大規模的兵馬調動,且雁門附近出現了大量遼軍斥候,似有圖謀。
這時門外有人朗聲道,“韓安國拜見大人。”
“進來。”楊安韜抬起頭,看向門口,“吱呀”一聲,韓安國緩步走了進來。那門板帶著長長的拖音,還隱隱在晃動,捎帶來一陣夜風,韓安國轉頭把門合上,不由抱怨了一句,“楊大人,你這門都爛成這個樣子,怎麽還不找人修修。”
“無礙,快說說你今日可有收獲。”楊安韜面色平和,笑的和藹可親,這書房看似平常,實則布有機關,而這開合時會異響的門亦是他故意布置下的,這樣便可保證不會有人能夠偷偷溜進書房。
韓安國拱起手,頹然道,“韓安國無能,並未查到煙雲客與傳國玉璽的下落,奔波了一日,只知道煙雲客早已離開了汴京城,不知去向!”
楊安韜目光一緊,喝道,“煙雲客離開了汴京城?你是聽何人所說的?”
“是鴛鴦閣的姽嫿姑娘親口告訴我的!”
“鴛鴦閣的姽嫿?”楊安韜眯著眼,表情變得饒有趣味,“你相信她?”
韓安國抬起頭,訝異道,“大人何意?難道說她會騙我不成?”
楊安韜折上手中公文,“這些青樓頭牌們常年遊離在汴京權貴與富商之間,最會左右逢源,迷惑人心,玩弄男人更是她們的拿手好戲。
韓將軍,把你今日的經歷與我簡述一遍,盡量不要遺漏下什麽細節,我來替你作個判斷。” 韓安國應了一聲,將鴛鴦閣中姽嫿留字條給慕千凝,接著去煙雲宅布置放火,然後去悠然居等待慕千凝來尋,最後又在煙雲宅外所見之事簡述一遍,卻沒說姽嫿看出自己心思以及曾經丟了紫金魚袋的事。
楊安韜捋著胡須,聽得聚精會神,當聽到煙雲宅外姽嫿對他說煙雲客下落之事時,竟然眉開眼笑道,“韓將軍,你好糊塗,果然被那女子騙了!”
韓安國一怔,半信半疑道,“大人說什麽,我被她騙了?”
楊安韜無奈的看著他,歎道,“韓將軍,我真是懷疑你是不是那個領兵夜襲天都山,活捉敵酋嵬名阿埋的第十一軍騎將韓安國,王守榮說你扮作巡查使誘騙西夏人時,是何等的機警睿智,聰明果決,怎麽今日卻如此天真,偏聽偏信了一個女子的謊話。”
韓安國仰起頭,仍是一臉茫然,“韓安國不明白,還請大人明示!”
楊安韜橫眉立目,“我且問你,姽嫿說受人之托,你可曾想過,托她之人會是誰?”
韓安國想了想,“目標既然是針對慕千凝,且與姽嫿熟知,那麽托她之人只能是煙雲客了。”
“不錯。”楊安韜點點頭,“那我們再做一個假設,如果你是煙雲客,苦苦躲避著癡戀於自己的女徒弟,你又會托付姽嫿些什麽?”
韓安國不假思索道,“當然是讓姽嫿配合他演一出兩情相悅的好戲,讓慕千凝對他徹底死心。”
楊安韜的嘴角浮起一抹微笑,“可是你看姽嫿做了什麽,她表面上是在故意刺激和刁難慕千凝,可暗地裡卻又以煙雲客的名義為她留下蛛絲馬跡,你不覺得這其中很矛盾嗎?”
“呀。”韓安國眼睛一亮,“大人說的極是,我怎麽忽略了這一點。”
楊安韜踱了兩步,面色平和道,“我們退一步講,假設沒有這個姽嫿,煙雲客想要擺脫這個難纏的女弟子,他需要做些什麽?”
韓安國沉吟了片刻,“改頭換面,更名變姓,汴京城居民有百萬人,憑慕千凝一個勢單力薄的女子, 想要找到他無疑跟大海撈針一樣。”
楊安韜和顏悅色的笑著,“說的不錯,煙雲客一代人傑,在汴京城又名聲遠揚,怎會想不明白這一點。不會為了一個女徒弟就遠離京城,還托姽嫿做下這前後矛盾的事情來。所以這件事只有一個解釋。”
“是什麽?”
“姽嫿根本不是受人之托,而是自行其事,她既擔心慕千凝找到煙雲客,又擔心慕千凝不去找煙雲客,所以布下了這環環相扣的騙局,讓慕千凝在她的局裡亦步亦趨,難以掙脫。只不過她發現了你在跟她,便說了這個亦真亦假的謊話搪塞於你。”
韓安國楞了楞,楊太尉的話正好解釋了姽嫿為何要做下那自相矛盾的事情,被姽嫿所欺騙也更像真的了。他不由啞然失笑,若不是楊太尉點破,他至今還沒有回過味來。
楊安韜笑看著他,“韓將軍久處軍伍,一時還不知道人心難測,尤其是不知如何面對豔麗的女人,你先回房歇息去吧,明早再陪我去做一件事。”
“是。”韓安國躬起手,沒有再多說話,心裡想的是,這個姽嫿真是好深的心機。他頹然的推開了房門,門又是“吱呀”幾聲,帶著長長的拖音。
書房內,楊安韜見韓安國離去,面上又變得陰沉,他緩緩來到窗邊,低聲道,“剛才的話你都聽清楚了?”
窗外湊近了一個黑影,應道,“聽清楚了。”
“去吧,好好查查這個姽嫿,我們之前竟然把她給忽略了。”
“是”那黑影應了聲,很快便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