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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闕》第五百零九章 天亮了(第8卷完)
當黎明的第一縷陽光照在冬日枯萎的草原上時,昔日一統北州的百蠻大國匈奴,已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身裹赤黃戰甲的大漢,將斬蛇劍刺入匈奴軀體,又高舉黃鉞斬下了單於驕傲的頭顱。然後,對這個百年來欺壓凌辱自己的老鄰居作最後一揖,道了聲謝。

 感謝他逼迫自己脫胎換骨,感謝他成了大漢走向世界的墊腳石,便毅然調頭,四顧尋找新的敵人。

 而原地只剩下匈奴的龐大殘屍,草原上的各類動物嗅著臭味趕來,北海的丁零蜥蜴吐著信子,鮮卑山上盤旋而下的鷹,烏桓蛇吞下柔軟的脂肪,小月氏趴在遠處嚼著骨頭,烏孫狼也叼著肉跑開。

 作為匈奴帝國唯一正統的繼承者,郅支單於統帥的殘部如同一頭剛失去了父親的小獸,在草原上蹣跚而行。遭遇疫病後又知漢兵徘徊在浚稽山附近,郅支放棄了南下,退卻到後世的科布多地區,在這片多湖的草原上,卻仍遭到了敵人的圍堵。

 烏孫和小月氏聯軍從西南來,丁零人驅趕高車從東北來,南方還有偽單於握衍朐鞮單於的大軍,他們都是漢人的狗,要趕在大雪降下前,將唯一不屈從於漢幟的郅支剿滅。

 敵眾我寡,郅支只能帶著僅剩的兩萬余人騎和帳落家眷向西北走,匈奴人可以失去閼氏,可以失去千裡馬,卻決不能失去土地。

 但若生命受到威脅,他們也只能拋棄故鄉,趕著牛車,去往遠方躲避。

 極目遠眺,陽光灑滿金色的高山草甸,西方是白雪皚皚的高山險峰,那是金微山,只要穿過它的北麓,渡過額爾齊斯河,就能靠近大戰後,唯一一個暗暗遣使向郅支表示問候與善意的國度:康居。

 康居王慷慨接納了喪失家園的烏孫昆彌烏就屠,對瘋狂擴張的大漢充滿警惕,願意分出廣袤的領土,給郅支單於容身之地。

 但在金微山北麓,郅支卻遇到了兩頭等待已久的野獸,眼睛裡冒著綠光的呼揭,身上還沾著北方雪花的堅昆……

 “堅昆果然也背叛了胡。”

 郅支唾棄詛咒李堅昆,李陵的家族果然流著背叛者的血液。人丁稀少的堅昆部,對郅支的帳落垂涎不已。而呼揭王本是攣鞮氏子孫,如今卻自稱“呼揭單於”,覬覦金微山以東的湖區牧場。

 敵人合兵兩萬余騎,郅支也有這麽多人,只是連連敗績,長途跋涉,已疲憊不堪,騎在馬上都歪歪斜斜,仿佛一陣風吹過,他們就會跌落下來。

 可他們依然堅持,匈奴人可以輸給大漢,但堅昆、呼揭又是什麽東西?

 兩軍在金微山以北遭遇,郅支騎著馬從陣前掠過,對追隨自己走到這的族人呐喊鼓勁。

 “被別人取走了金銀。”

 “我們會嚎叫著去奪回來。”

 “被別人取走了的馬匹和閼氏。”

 “我們會騎上更快的馬。”

 “再去搶了回來。”

 “如果被別人取走了驕傲呢?”

 郅支單於頭戴鷹冠,紅著眼睛,拔出了他的直刃刀,他那十多名妻子閼氏們也相伴左右,要跟著丈夫率先衝鋒。

 “只有用手中的刀,去贏回來!”

 “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

 追隨著郅支單於,這群最後的匈奴控弦者催動疲憊的馬,唱著悲壯的歌,衝向以逸待勞的敵人!他們再無退路,只能前進,哪怕前方是一條血淚之路!

 竟寧二年冬,金微山之役,郅支單於擊破堅昆、呼揭聯軍,將九千余眾遠遁西北,附於康居。

 ……

 就在郅支遁逃康居之際,遙遠的長安北郊,茂陵下的漢武帝廟,天色也漸漸大亮。

 武帝廟名曰:“龍淵廟”,這是古代寶劍的名字,又叫“七星龍淵劍”,據說是歐冶子以隕星七枚所鑄造,孝武皇帝生前很喜歡這個故事,取“欲知龍淵,觀其狀,如登高山,臨深淵”之意。

 昨夜劉詢帶著文武官吏抵達茂陵,告廟,而這一告就是一晚上,任弘等人也不好跑茂陵縣去睡大覺,只能在外面打著瞌睡守燎,也不知皇帝在龍淵廟裡,跟他又恨又敬的曾祖父劉徹說了啥。

 劉詢是衛太子的遺孫,對逼死自己全家的漢武帝肯定有三分怨恨。

 但又有七分崇拜在裡面吧?給漢武上廟號“世宗”,除了為自己正名外,也認可這個褒貶不一的皇帝之功業。

 劉詢確實有很多話要對漢武說,想當年,漢武駕崩前,曾對霍光說過:“漢家諸事草創,加四夷侵凌中國。朕不變更制度,後世無法;不出師征伐,天下不安,為此者不得不勞民。”

 又補了一句話:“若後世又如朕所為,是襲亡秦之跡事!”

 這是漢武給霍光的遺言,而霍光又傳給了劉詢。

 在龍淵廟中,劉詢便要告訴漢武這兩件事。

 “漢家制度後繼有人。”在位多年,全靠自學,天性聰慧的布衣皇帝已經領悟了漢家制度的真諦。

 “本以霸王道雜之!”

 所以在儒生對周政吹噓得天花亂墜,希望劉詢純用德教,但天子卻不為所動。但又不像大將軍那般,對他們不屑一顧,而是虛情假意地任用。

 王道務德,不來不強臣;霸道尚功,不伏不偃甲,而劉詢已對二者運用嫻熟,他有自信帶著這老大帝國邁向高峰,開創本應在漢武太初改製後就應該到來的盛世。

 而第二件事,則是告知漢武,匈奴已殘,再無威脅,從此以後不用頻繁勞民出師北伐,大漢會對那據說是秦朝將軍逃到遠方建立的“大秦國”抱以警惕,卻絕不會襲亡秦之跡事!

 是偃武修文的時候了,劉詢再拜稽首,默默對孝武說道:“如今邊境已經永寧,吹噓過的事,曾孫我做到了,而等竟寧年結束後,下一個年號,我已想好了。”

 過去是天下不安,如今,則是天下已安!

 “竟寧四年結束後,新年號當為‘天安’!”

 任弘要是知道新年號這麽叫,肯定有一口老槽要吐。

 等劉詢走出龍淵廟,才發現竟已過了一宿。但他臉上沒有通宵的疲倦,只有堅定與亢奮,看到忍著哈欠,上前相迎自己的大司馬驃騎將軍任弘。

 劉詢方才在廟中,也和孝武皇帝數次提到了他呢。

 “驃騎將軍。”

 再度登車時,劉詢卻停在了車輿上,指著漸漸通明的東方,對任弘意味深長地說道:“看啊,天亮了!”

 金星現而夜盡天白,故曰太白,劉詢曾經認定,西安侯是自己的太白星,散發的光芒,助自己熬過了霍大將軍如明月高懸的時代。又帶著鐵騎驅散了籠罩在帝國北方長達百年的烏雲,讓皇帝的光輝照耀普天之下。

 現在,曾被無數君主視為帝王化身的太陽漸漸升起,朦朧昏暗的黎明宣告終結。

 天亮了,這世上,還需要太白星麽?在劉詢看來,他的太白星要麽漸漸暗淡,蟄伏在豔陽光芒裡,否則便是二日爭輝!

 他相信西安侯如此聰明,長於自保,會選擇前者,讓君臣善始善終。

 “是啊陛下,夜盡天明了。”任弘也不知是否聽懂了這話的內涵,笑著回應,對自己的未來,他又有何打算?

 劉詢讓複立的長平侯前往衛青墓、霍去病墓祭拜,將匈奴已滅的喜訊告訴兩位將軍。帝駕離開了茂陵,在抵達便門橋時,大鴻臚楊惲帶人等候在此,奉上了他和辭臣王褒一人撰文,一人作賦,琢磨了整整兩天的作品。

 劉詢看罷,十分滿意地頷首,也叫任弘過來瞧了一眼,便讓人傳頌於長安,公布於天下,並派工匠前往燕然封山刊石,伴隨著叮叮當當的敲擊聲,石沫飛濺,將這曠世之功永遠銘刻!

 “匈奴逆天理,亂人倫,暴長虐老,以侵盜為務;行詐西域諸邦,造謀籍兵,背棄盟誓,數為邊害。故朕興師遣將,以征厥罪。”

 “惟竟寧二年秋,有漢元戎曰北海將軍弘、姑衍將軍充國、燕然將軍介子,奉詔北征,述職巡禦,理兵於朔方雲中。西苑之校,虎賁之士,爰其六師,暨烏孫昆彌、西戎月氏,東胡烏桓、屬國侯王君長之群,驍騎十余萬。戎車輕武,長轂四分,雲輜蔽路,萬有三千余乘。勒以八陣,蒞以威神,玄甲耀目,朱旗絳天。遂陵高闕,出雞鹿,經磧鹵,絕大漠,躡冒頓之王庭,焚姑衍之祭山,橫徂胡地,星流彗掃,蕭條萬裡,野無遺寇。”

 “惜哉將軍介子,以一當十,百戰而薨,殉國於西荒,庶可讚揚洪美,垂之不朽!北海將軍遂逾弓閭,乘燕然,跨郅居,斬單於以釁鼓,血屍逐以染鍔。域滅區殫,反旆而旋,考傳驗圖,窮覽其山川。傳首長安, 天子懸單於頭於北闕,告之六廟,上以攄高、文之宿憤,光祖宗之玄靈;下以安固後嗣,恢拓境宇,振大漢之天聲。茲所謂一勞而久逸,暫費而永寧者也。”

 “乃遂下詔臣惲、臣褒,撰文載賦,以封山刊石,昭銘盛德。其辭曰:

 鑠王師兮征荒裔,

 剿凶虐兮截海外。

 夐其邈兮亙地界,

 封神丘兮建隆嵑,

 熙帝載兮振萬世!”

 燕然,已勒!

 ……

 PS:沒本事原創,抄班固的了。

 第八卷《燕然未勒歸無計》完,還剩兩卷,爭取收好尾,寫滿600章再完本,要是手滑也可能到不了(笑)。

 另外猜猜下一卷叫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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