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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闕》第二百八十章 寡人有疾
平心而論,雖然帶著將近兩百名近臣奴仆,但昌邑王的隊伍居然沒在路上出什麽大亂子,這得益於昌邑郎中令龔遂對他們的耳提面命。

 老龔是昌邑國本地人,身材和大將軍霍光一樣矮,為人忠厚,性格剛毅臨難不苟。他是明經儒士出身,竟真的遵循著人臣為天子服喪的齊衰制度,兩日不食,隻喝一點清水,趕路中暑幾乎倒下,但還是硬撐著起來管束眾人。

 自從被任弘在冤句置雞蛋裡挑骨頭後,劉賀消停了許多,在龔遂勸誡下一板一眼恪守禮製,雖然背地裡肯定由奴仆夾帶食物去吃,但使者們都睜隻眼閉隻眼。

 之後的行程一路無事,路過濟陽縣時,為了讓隊伍能每日天不亮就起來趕路,劉賀讓人去買了當地著名的長鳴雞。

 途經洛陽時,又令大奴善去市上購買了豫州著名的“合竹杖”,贈送給田廣明、劉德、丙吉和龔遂,連續趕路可把這群五旬老臣累壞了,這算敬老之舉。

 這兩件事,根本不是什麽出格值得被譴責的罪過起碼現在不是。

 離開昌邑後第四天,隊伍抵達弘農郡,三日不食結束,劉賀可以開始食用稀粥,不用再每天裝作虛脫了。但這一夜,他卻在弘農館舍裡失眠,也不知是明日就要入關故而激動,還是別的原因。

 大奴善是昌邑哀王時就服侍於宮中的人,撫養劉賀長大,陪他玩耍馳逐,最了解這位小主人的性情,守在外面聽到劉賀輾轉咂嘴之聲,便知道他想要什麽了。

 “大王不可一日不禦女啊。“

 好色無厭,是劉家王爺們的通病,大概傳自永遠管不住下半身的劉邦,除了身體不好早喪的那些,多年優渥的生活讓他們成了精力旺盛的大種馬。無不多納妾婢,多者百數,昔日沛縣小姓劉氏迅速繁衍成天下大姓,最高紀錄中山靖王劉勝生了一百二十多個兒子。

 劉賀雖無法和前輩相比,但也納十余妾婢,年僅十八就生了兩個娃,還收集了一些關於房中術的書籍。

 漢人對性尚不特別忌諱,房中術可不是什麽荒淫放蕩的事,而是堂而皇之的養生手段,貴族講究這樣的法術,是為了樂兒有節,和平壽考,據說修煉得法,可以白日飛升!

 正因如此,民間石畫像上男女交合圖隨處可見,當年孝武皇帝還公然和據說精於此道的韓安國深入探討過呢。

 故劉賀每夜無女不歡,然而因為趕得急,婢女們都在定陶時遣回昌邑了,起居都是能吃苦的男奴在伺候,上哪找女子去?

 但身為奴仆,最必備的技能是什麽?識天下大勢,分清輕重緩急?

 都不是,他們最重要的便是體恤主人,主子沒說的要想到,沒吩咐的要提前做到,如此才能伶俐討人喜歡,恩寵不絕。

 “買。”

 大奴善頗通此道,摸出一枚金餅,扔給幾個下奴:“春後有旱災,如今正是青黃不接,肯定有庶民撐不下去將兒女插著草標出賣。一個時辰內,去打聽到誰在賣,或者想賣,然後買一個年齡合適,模樣周正的來,記住,萬萬不可像在昌邑國中一樣硬搶。”

 一個小奴遲疑道:“民間孝子為父輩服喪尚不能禦女,何況是大王?再說了,當著朝廷使者的面,如何能帶得進去?”

 “你這拎不清的蠢奴。”大奴善板起臉:

 “勸誡大王清心寡欲守喪,那是大臣的事,可若是讓大王寂寞無眠,便是做奴婢的無能。“

 “按理說前些天大王也不能吃飯,吾等不也照樣偷偷夾帶進去讓他飽腹麽?”

 他用自己豐富的經驗教眾奴從官:“用布帶將買來的女子勒住嘴,勿使出聲,塞進我奉命為大王置辦喪服和換洗內裳的車中送進去,侍衛多是大王的人,自會放行。“

 而一個多時辰後,還在輾轉反側十分煩悶的劉賀,卻聽到了輕叩門扉的聲音。

 是滿臉焦急的安樂,下拜壓低聲音道:“大王……出大事了!”

 ……

 “善他將女子藏在衣車中欲雲進館舍,寡人不知道此事啊!“

 劉賀滿臉驚訝,他方才確實動了點派人去城中尋女子來泄欲的心思,但又收回去了。

 任弘當日那句“大王尚未為天子“讓劉賀又氣又怒,但也清醒了點,沒那麽得意忘形了,大位就在眼前,劉賀自己也不想出岔子,怎麽也得忍到登基真正成了皇帝再說。

 到時候就和孝武皇帝一樣了,想上誰就上誰,想殺誰就殺誰!

 安樂很焦急:“臣也不知啊,大概是善自作主張,他還以為自己做事隱秘,卻因夜裡遣奴婢出去形跡可疑,被任弘小兒派人跟蹤,又在衣車裡逮了個正著!如今任弘帶人堵在門口,要求交出善來審問,中郎將正在與之周旋。“

 “任弘,又是任弘。”劉賀發現此人偏偏與自己過不去,大驚:“郎中令怎麽說?”

 安樂道:“郎中令說,不管大王有無號令,為何要因為一個蠢奴敗壞名聲,毀了大事呢?請立刻將善定罪,交給郎中令和衛士長處死,來洗刷大王的汙名!”

 劉賀卻不同意:“不行,寡人年少時父王、母后皆薨,是善等老仆忠心侍主,將寡人撫養長大,寡人想要釋其奴籍,他卻死活不願,說要服侍寡人到死。“

 言語中劉賀真情流露:“眼看寡人就要登基為帝,可以讓他享受富貴,得封侯之位了,焉能坐視其死去?更何況善之所以尋了女子來,也是為了寡人好啊……”

 他竟將藏在院子裡瑟瑟發抖的善召來,問那女子究竟是買的還是搶的。

 “確實是買的,女子父母自願,她也自願服侍大王,以求富貴!”善稽首如搗蒜,現在也知道自己闖了大禍,但還有一絲僥幸心理,昌邑王很快就是天子了,對天子來說,找個女人算什麽大不了的事?

 劉賀竟也松了口氣:“大善,既然你情我願,是正常買賣,便沒什麽大不了的……“

 “這奴婢愚鈍,大王也不分輕重?”卻是龔遂從院外匆匆趕來,嚴肅地說道:

 “大喪宣淫,重罪也!昔日常山王劉勃,其父常山憲王喪期內,劉勃與女子奸淫,廢徙為庶人。”

 “而楚王戊以薄太后國喪期間淫亂飲酒,被人告發,削地。“

 “漢家以孝治天下,故歷代先帝諡號皆加一‘孝’字,如今大王為大行皇帝服子喪,卻鬧出了奴婢想要帶女子入館舍的醜聞,於大王繼嗣十分不利啊。”

 龔遂跪下,苦口婆心地說道:“西安侯察覺此事後,倒是沒有大肆宣揚,隻帶著親信來將事情告知於臣,說是善身為奴婢,想要帶女子進入驛置淫樂,犯了死罪。他說,大王要麽自行誅殺,要麽就將善交出去讓法官審訊。”

 “這西安侯是想要以臣逼君麽?寡人的家奴犯錯,由王國官吏自己處置不行?”劉賀瞪圓了眼睛,心裡亂如麻。

 倒是善也終於知道自己捅了大簍子,此刻一咬牙一頓首:”老仆幾壞大王之事,願以一死而洗刷大王不孝汙名。“

 言罷竟起身奪了侍衛的劍,捅進了自己的心口!

 而當龔遂拎著善的頭顱來交給任弘時,靜靜站在門口堵住昌邑王退路的任弘卻向他一作揖:

 “昌邑王大義滅奴,無愧為大將軍看中的賢王。”

 任弘抬起頭,看著龔遂道:

 “善固有大罪,但郎中令作為昌邑王的侍衛近臣,常在王左右,行則參乘,職責是為昌邑國管理宮廷從官,仆役犯了忌,龔君就沒有責任麽?”

 龔遂面色凝重,良久後,解下了自己的印綬:“老夫為昌邑王馭下無能,當……坐之!”

 ……

 少頃,一直在置所另一個院子暗暗關注此事的丙吉聽說,任弘得了善的頭顱,又逼得龔遂向劉賀引咎請辭昌邑國郎中令職位後,便停止“逼宮”,放了那女子離開,不再追究此事。

 只派楊惲來,將事情經過原原本本,稟報給此次主官田廣明知曉。

 丙吉松了口氣:“看來這位西安侯,沒有被仇怨衝昏頭腦,在大事上還是拎得清的。”

 他當然知道大將軍派任弘來迎昌邑的原因:以其為棋子,進一步考察劉賀的為人處世,這些日子基本都試出來了,果如傳言,清狂不惠,徇私情而無大智,是個好糊弄的主。

 至於其沿途犯的錯,雖然通過丙吉,會一事不落傳到大將軍耳中,可大將軍會因此反悔,打消讓劉賀繼位的念頭麽?

 只是一些“無足輕重”的小過,這樣的人,看上去挺適合垂拱南面,為何要反悔啊?

 四人的主要使命,是征劉賀迅速入朝承繼大位,讓霍氏迅速解決政治危機,進而繼續推進對匈奴的戰爭,完成大將軍的夙願。

 而不是要揪著劉賀的小錯不放,將醜聞公開,鬧得天下皆知,耽擱了其繼位,那反而是在給大將軍添麻煩!

 而任弘做的事,雖有故意逼宮與新帝結怨,以再度得霍光信任之嫌,卻能適可而止,頗有分寸。

 丙吉默默頷首:“昔日大將軍冷落閑置西安侯,但此事之後,或將重用。“

 而後又露出了無人知曉的笑:“皇曾孫能與這樣的人為友,真是大幸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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