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刺史部是大漢各州中,王國最多的一處,共有三郡七國,趙國、中山國、清河國、廣川國、平乾王、河間國、真定國這些王國錯落分布,因為多是膏腴之地,人口密集,合計兩百多萬。郡則只有常山、魏郡、巨鹿三個,顯得乾小而枝大。
本始元年(公元前73年)春三月,已是夜漏半刻時分,巨鹿城中郡府卻燈火通明,郡吏竊竊私語,透露著不安的氣息。
已經調任大鴻臚的田延年縱馬抵達郡府,冀州刺史和禦史中丞於定國連忙迎了過去。
“下吏等拜見陽城侯!”
田延年已經封了侯,今年一月時,皇帝劉病已論定策功,
鴻臚、丞相長史、禦史丞、廷尉正會合懲治钜鹿,遂為擁立定策群臣進行封賞,以河北、東武陽益封霍光一萬七千戶!霍光立刻成了兩萬戶侯,張安世加萬戶,丙吉、蘇武等在立帝時提議劉病已者為關內侯。
而在廢立時十分搶眼的田延年,也得了“陽城侯”之封。
但他不太喜歡這封號,田延年一心想做霍氏的侯,對劉漢的不感興趣,眼下隻與眾人見禮,問道:“廣川王與其王后已被內史看住,諸君審問得如何了?”
禦史中丞、丞相長史、廷尉正、冀州刺史等面色凝重,他們隸屬於不同機構,如今卻奉皇帝與大將軍之命,前來冀州治獄,已如同後世三司會審,自然是大案。
而案情也不複雜,經過對廣川王郎中令、從官、奴仆的連日審問,廣川王劉去的罪行,已經水落石出了。
於定國將案件的爰書奉上,說道:“據眾人供認,廣川王罪狀有三。”
“其罪一,與廣川王后陽成昭信合謀,殺害姬妾王昭平、王余地、陶望卿、陶都、榮愛等十四人。”
這是駭人聽聞的殺害妻妾案,經過審訊,於定國等發現,劉去在去年殺害嬪妃王昭平、王余地並挫骨揚灰,只是他罪惡的開始。
田延年看著爰書,劉去之惡連他都有些吃驚,還真是小瞧這廝了。
就比如其姬妾陶望卿,被說成是與郎衛淫亂,遂被劉去懲罰,帶著諸姬妾進行公審,剝光了陶望卿的衣裳,強迫諸姬手持燒紅的烙鐵灼燙陶望卿。
“奴仆供認,陶望卿不甘痛楚逃出,投井自盡死,屍體被陽成昭信撈出,以木樁釘入其下陰中,割去鼻唇,斷掉舌頭。”
“而廣川王也參與其中,與陽成昭信一同持刀刃,將陶望卿屍體肢解,放進大鑊中,取來桃木灰毒藥一起烹煮,欲使其靈神俱滅。又召諸姬都來觀看,連日熬煮直至完全化為肉糜,因陶望卿之母討要其屍體,便殺死奴婢毀容送出宮,為陶母發覺屍體並非其女,又殺陶母滅口。”
“事情是一月初,從長安回到廣川國後所為。”
或許是殺妾上了癮,到了二月份,劉去和陽成昭信又開始凌虐宮中人,這次輪到另一位姬妾榮愛。
“榮愛為陽成昭信所誣,唯恐步了陶望卿後塵,遂投井,救出來時未死,慘遭拷打。她只能自誣與醫通奸,於是被劉去縛於柱上,燒紅熱刀,灼潰榮愛雙目,又生割兩股,將鉛燒到融化成水,灌入其口中。榮愛死,肢解其屍體埋於荊棘。”
這只是冰山一角,經過審訊,劉去十多年裡虐殺的姬妾,共有十四人,加上被殃及的奴仆宮婢家眷,則有上百之多,對外隻說是自殺。
一個兩個還說得過去,連續十幾名姬妾自殺,很難不惹人懷疑,劉去的罪行終有暴露的一天。
於定國是吏子出身,他的父親是東海郡著名的清官循吏,當地百姓甚至立了“於公祠”,而於定國從小學習律令,從基層做起,任過獄史、郡決曹等官職,後補廷尉史,處理過的案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但就算是最惡毒的賊人,也遠遠不及劉去與陽成昭信,逆節絕理至極,這二人做夫妻真是絕配,只是慘了他的姬妾們。
“其罪二,殺害廣川王太傅父子。”
於定國奉上第二卷審訊爰書:“廣川太傅曾撞見劉去令倡優裸體雜坐於宮中,遂彈劾拘囚倡優,擅入殿門,並告與內史,遂順藤摸瓜,查出陶望卿、榮愛被殺之事。劉去駭然,竟派人刺殺了太傅父子二人。”
而內史也驚覺此事,上報長安,這才引來了大鴻臚牽頭徹查,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原來那表面尊貴的王冕底下,潛藏著如此深厚的罪惡。
相比於這兩樁罪,劉去的小愛好盜墓,反而不太引人注目了。
但於定國仍審出了一件事,破解了幾年前的一樁關中迷案。
“劉去在位十余年,聚集無賴少年,將國內塚藏,一皆發掘,周時與春秋古墓,幾無幸免,內史稟報,說其王宮中找到了密室,裝了不少商周古物。他不止挖過晉國、趙國、魏國諸公子貴人的墓,其手下郎衛供認說,多年前,劉去在關中參加元鳳元年大朝會時,路過安陵附近的袁盎塚,遂於夜深人靜之時掘之!”
袁盎是文景時的重臣,名望極高,有”絲公“之稱,最後死於梁孝王劉武不得繼皇帝位後,氣急敗壞的刺殺。
劉去身邊就帶著一群盜墓賊,提前派人看好位置風水,路過時借著諸侯王身份掩護,進行掘塚昨夜,這是他除了殘殺姬妾外的愛好。
不過挖出來後,發現袁盎清廉,以瓦為棺槨,器物都無,唯有銅鏡一枚。這樁案子當年震動了長安,於定國也參與其中,卻卻未能找到盜墓者,遂不了了之,沒想到罪犯就是劉去啊!
事情到這一步,雖然眾人都感慨劉去之行如此逆悖,但既然審出來了就好辦,只需要將爰書往長安一報,等著抓人就行,按律令,劉去必死無疑。
“除非天子念在同宗之情,饒他不死。”
田延年露出了笑,雖然他對大將軍非但不處置張安世,反而舉薦安世為車騎將軍十分不解,讓他有開府之權,權勢僅次於霍氏,縱是將欲取之,必先予之,但也太過了吧。
不過對劉氏諸侯動手,倒是田延年極力支持的。雖然景、武兩代削了又削,但關東諸侯還是太多了,尤其是這冀州,三個郡被七個王國包圍,還有26個侯國,大多數是王子侯。
在田延年看來,諸侯王是戴著王冕的大豬,王子侯是小豬,全州每年錢糧大多喂了這群豬,若用來養兵,都足以支持幽冀數萬騎出塞了。
所以田延年來就要乾一票大的,可不止盯著廣川王一人!
他說道:“廣川王之案雖破,但接下來,還有一些人,要曼倩好好審訊啊。”
這倒是離開長安時不曾安排的事,於定國接過名錄後大吃一驚。
上面是繡衣直指使者查到的一樁樁罪狀:清河王劉年與妹通奸生子,犯下了禽獸行,其弟修故侯劉福藏匿群盜,劫掠商賈;趙國的兩個王子侯朝侯、易安侯殺人、酎金少四兩;中山靖王的兩個曾孫,乘丘侯與後母淫亂,安郭侯藏匿逃犯。
好家夥,田延年這是要帶著他們,一口氣要擼掉兩個諸侯王,四個王子侯?當年主父偃奉命查處諸侯,也不過如此吧,而他的下場不太好啊。
於定國有些遲疑:“大鴻臚,吾等此來不是隻辦廣川王一案麽?”
田延年笑道:“諸吏難得來冀州,自然要將此地諸侯王子侯冗罪一並清了,難道還知而不查,留著他們害人麽?放心,我已往長安上疏,天子和大將軍定會允許!”
他有自己的打算,抓著諸侯錯處將其逮捕除國,有利於讓長安加強集權,為空空如也的國庫添加一大筆收入,早日補上去年征戰的缺口。同時田延年以為,此事也能讓皇帝難做。
礙於同宗之情,天子一般是不會下令殺死諸侯的,或削縣,或遠遷。但像劉去這種最大惡極,不殺不足以平民憤輿情,可若是殺了,又會被天下諸侯視為薄情寡恩。
不管殺或不殺,都會惹得部分人不滿。
“小皇帝恐怕要犯難嘍。”田延年心中暗暗冷笑。
而在準備一口氣將冀州的諸王國乾掉幾個,讓天下劉姓震恐外,田延年還關切著另一件事。
等安排好公務,回到館舍時,一名他豢養的死士已等待多時,向田延年稟報了他奉命監視那人的消息。
“君侯,安西將軍任弘離開青州了。”
任弘一月份拜安西將軍後,便很快告假離開了長安,先是去右扶風為任安祭掃,又去河間國拜會他的老師貫長卿,接著前往上次沒去成的西安侯國,巡視了府邸,買了一大片田地,而後帶著其妻、子在臨淄城玩樂,到膠東觀海。
真閑暇啊, 田延年撫著須,此子也很識相,主動之國告假,遠離長安也就遠離了麻煩,隻沉溺於美妻弄兒,四處玩樂,這是顯示他無野心,也不會助皇帝對付大將軍麽?
田延年不相信就這麽簡單。
果然,死士說的下一件事,引發了他的關注。
“近日西安侯又離了西安縣,帶著仆從去濟陰郡汜水附近,在各縣詢問造訪,最後找到了一個做農官的鬥食小吏。”
田延年立刻警覺了起來:“鬥食?什麽小吏能讓堂堂安西將軍親往尋覓,他叫何名?”
“那人叫‘汜勝之’!”
……
PS:第二章在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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