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自舟從未想過把自己和南湖書院分得一乾二淨。
沒打一開始就認南湖,是因為離開中天書院那會兒,他就發過誓,師妹和金榜題名,他都要!假若他從一開始就同時認了南湖書院和中天書院兩家師門,中天書院獲利便大大縮減。
師父,哦,不,現在該稱嶽父了。嶽父和曾山長一定不會為了這麽點利,而毀了兩家的口頭婚約,轉而成全他和師妹。
現在他已和師妹拜堂成親,便是認個南湖又何妨?
畢竟,南湖書院,是他從汝寧府治下、汝陽城外二十余家書院裡挑出來的落腳之處,又待了三年的地方,他怎會對南湖一點兒感情都沒呢?
只不過,不管哪種感情,都不及出人投地重要。
不是他勢力。
事實證明,沒有家世財富做底子的感情,不過是像他和師妹從前一樣,注定煎熬;沒有銀錢的父母親長之愛,不過像袁家長輩,只會把所有的重擔和希望,都壓在自己孩子的身上。泥潭中的貧窮父母,根本不會去想,他們的孩子,小小年紀,是否能承受得那些風吹雨打!
這一點,他很羨慕傅振羽。
傅山長夫婦,尤其是傅山長對一雙兒女,都是一樣疼愛。袁自舟想得出神之際,袁六喚醒了他,並小聲勸他:“快說和南湖書院沒關系!”
“為何否認?”
反問過後,袁自舟手持空杯,直奔倉子堅那桌而去。
倉子堅愣了一瞬,旋即又面色恢復正常。抓住這一抹僵硬的袁自舟,上前,含笑見禮,並道:“倉先生、錢秀才,許久不見。傅山長怎麽沒來?自高中歸來,因忙著成親,沒顧得上拜訪他老人家,他老人家不會是生我的氣了吧?”
見他過來,錢文舉的怒火消了一半;待聽了他的話,心頭之火又起來了,反問袁自舟:“裝什麽裝!你不知道師父——”
倉子堅猜到他接下來的話,立即厲聲喝道:“二師弟,不可對袁探花如此無理。”
在他那如大砍刀般的眼神震懾下,錢文舉不僅委屈地吞回所有的不滿,還得眼睜睜地看著倉子堅和袁自舟寒暄,完全一副袁自舟說什麽就什麽的態度。
“大師兄,你永遠都這個樣子,跟你在一起,好生憋屈。”
拿著空杯子回去袁自舟,聽見錢文舉的抱怨,深以為然。倉子堅心思太多,一點都不爽利,煩人得緊。交朋友,還是錢文舉這樣的好。錢家又是那等的富有,今後若是有機會,他還是挽回一下錢文舉這個師兄吧——此是後事,眼下不急。
袁自舟繼續敬酒。
第三席上,石磨被師兄們責問:“你腦子進水了?在這種場合問什麽?現在好了,袁師弟表示他去了南湖書院,與你有什麽好?回去之後,看師父和山長怎麽罰你!”
石磨滿不在乎道:“大不了把我逐出書院唄!”
不看別人,且看被逐出書院的袁自舟。如今比他們不知道高了幾層,不說便是喊他們一聲師兄,也都是“賞賜”的口吻。若那袁自舟沒被逐出中天書院,今日能不能高中探花,還另當別論呢。
眼下人多口雜,眾人見他冥頑不靈,索性不再多說。
除卻各大書院的人,汝寧府各級官員,也來了泰半。沒到的,便是沒資格的。二十余桌人,袁自舟喝了十幾桌後,便喝的是饞了水的酒,也有些撐不住了。
突然,他產生一股不好的預感。
當他小心翼翼地舉起酒杯時,
耳邊傳來一陣杯盞落地稀裡嘩啦聲,眾人尋聲望去,只見一從脖子到額頭,沒有不紅之處的男子,指著同桌的另一男子,怒道:“李霖你以為你自己是探花郎不成!若非你同她苟合,師父怎會將師妹改配於你!” 在別人的婚宴上爭執,自爆醜事就糟糕了,還點了主家,再沒這樣的規矩。同桌的人反應過來後,連忙去拉站起來的男子,溫聲安撫。
袁自舟暗道不好,卻不敢去看第二席,曾興平所在之處。
曾山長喝止兒子的聲音已起:“興平,坐下!”
可曾興平,已叫“苟合”二字,勾起了他心底最糟糕的回憶。三年前,師妹虛弱無骨地依偎在另一個男子的懷裡,任由那男子欺凌。
“袁自舟,你這無恥小人——”
倉子堅端著酒杯,低聲對錢文舉道:“不管我們的事,不要看。”
同他一般同時出聲、如此囑咐自家門人小輩的,許許多多。
中天書院曾山長之子、探花郎、新娘、苟合,這樣的字眼,組合到一起。再加上些許流言,讓人能聯想到許多。
錢文舉雖然不懂,但有人鬧喜宴,他好開心啊,好想助那人一臂之力啊!可惜的是,那個站起來的人,才罵了幾句、才潑了袁自舟一杯酒,就被那個老頭給拎走了。
不給力啊,還得自己來,錢文舉躍躍欲試,催促著倉子堅:“大師兄,人家中天書院自己的人都鬧了兩撥了,你怎還不動彈?你到底要做什麽,快些展示出來啊!哎呦,探花郎要回去了呢——”
倉子堅道:“這會兒動手不免有落井下石之嫌,他的酒還未敬完,換過衣裳定會回來的。”
有道理,等了許久的錢文舉,少不得按住不耐, 繼續等待。這一等,就是一刻鍾。一刻鍾後,知府大人起身,對眾人道:“袁探花不勝酒力,回去便躺下了。本府代他敬諸位一杯,替他賠個禮。”
誰敢要知府賠禮啊!
眾人起身,紛紛表示理解,知府大人趁機道:“諸位今晚喝得盡興即可,勿要多飲,耽誤明日書院招生一事。本府再敬諸位一杯,今後,汝寧府百年基業,有勞大家了。”
接下裡的時間裡,知府大人自然而然地主官了場面。把一頓喜酒喝成了官民同聚、共創汝寧百年育人大計的重大聚會。及至酒散,錢文舉也未能展現自己的實力,與袁自舟決一死戰,憋屈得不行。
宴畢,師兄弟兩個趕往二門去接師妹。
夜色已深,便是有燈,燈光也不足。朦朧中,傅振羽衝過來,圍著錢文舉轉了幾圈,調笑道:“錢家夥食不錯啊!為了風流倜儻的二師兄,看來,我得改改菜單了。”
心情不好的錢文舉,在傅振羽上了馬車上,當著倉子堅的面、隔著簾子和師妹抱怨:“師妹也不管管大師兄!大師兄實在是太優柔寡斷了,一個晚上……”
倉子堅待他抱怨完,方道:“誰說我沒出手的?”
“大師兄幾時出手了?我整晚都和你在一起怎不知?”
“動手,不見得要親自動手。”
錢文舉後知後覺地認識道,今日中天書院的兩起內訌,只怕都有大師兄的手筆。虧他還一直等著大師兄出手,真是——
他奶奶個熊的,一年不見,回來就上了大師兄的當,真是憋死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