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掌櫃輕笑,呼出白茫茫的熱氣後,呢喃了句“動作夠快的”,便吩咐屬下:“把帶來的細葛布拿兩匹出來,再買兩匹綢子,尋一對六兩六的金鎖,以夫人的名義,送到齊家。”
安排過禮物後,童掌櫃便把越過齊家,直奔北城門。
童掌櫃帶回來了六大車東西,其中四車是牟、傅兩家親戚的年禮,還有兩車,是印書局刊印的四書五經,共計一千套。
是套,不是冊。
童掌櫃見過傅山長後,提出告辭:“仔細了一路,兩車書早日交給錢知縣,小的才能放心。”
傅山長留了一套做紀念後,道:“送完書來書院歇息,我還想問問你東家的事。”
童掌櫃笑著引薦了一名婢女,因道:“東家不常出門,老太爺想知道什麽,還是問阿碩的好。阿碩,快來給老太爺見禮。”
阿碩是蘇州人,說話柔柔的,這讓在蘇州待了三年的傅山長,覺得熟稔;阿碩又是個嘴皮子利索的,說著李家後宅的趣事,還說了李子堅做的事。
“奴婢聽說,外頭的人都誇老爺是個好祭酒呢。”
“嗯,你們家老爺從小就是個好的。”傅山長開心地附和著。
主院開心,他處也不承讓。
郭太太仔細清點著傅振羽送來的東西,每一件都視若珍寶,郭老笑老妻:“每回收到孩子的東西,就跟沒見過世面似的,這麽多年了,一點兒長進都沒有。”
“不是東西的事,是這心意。”郭太太分辨著。
客居的陳太太,同郭太太一般模樣,只不過,她是看著庶子感慨:“你師父待你,真是沒的說。吃的喝的用的,色色齊全。有她在啊,我就是閉上眼,也能安心嘍。”
陳峰立即肅容,高聲警告:“母親!”
陳太太立即彎了眉毛,安撫愈發沉穩的兒子,因道:“你知道的,我是心裡頭高興才這麽說的。哎……說起來,從前你不懂事,我和你爹不知朝菩薩許了多少願,隻盼著你出息,將來能養活自己。現在你越來越立得住了,我又想你不懂事些。若是不懂事,就不會這麽累了。”
陳峰歎了口氣,道:“母親,我不是說了嗎?做這些我不累的。”
可這說辭,陳太太就沒信過。
陳峰靈機一動,對陳太太道:“母親,今日三師伯說我不如我師父。他說我師父七八歲就開始下廚房,後來又帶小師叔,還要洗衣做飯;等師公去蘇州養病,她接管書院時,也不過十五歲。可師父從來不說累,還總是笑呵呵的,跟我這個呆板無趣的人,完全不是一個樣子呢。”
“胡說!我兒子靈巧著呢,一點兒都不呆。”陳太太下意識地護犢子,然後又問,“你師父,當真一直是笑呵呵的?”
陳峰想起從前,下意識地揚起了嘴角而不自知,他說:“旁的時候我不知道,師父給我講書的時候,都是輕輕柔柔的。即便我當日功課不好,她也不會大聲責備,會花很多的時間來給我補講。師父那會兒身子不便,她越是不說我,我就越覺得愧疚。不用她說,自然就會更努力地看書。”
陳太太聽了,歎道:“哎,可惜他們去年待的時日太短了。”
事實上,去年冬日,傅振羽在汝寧待了兩個月,主要是弄李氏宗祠。李子堅把宅子買在城裡,事情又多,以致在南湖書院這邊,不過是串門和走禮。陳太太見了傅振羽,但是沒說上幾句話。
陳峰聽出母親的遺憾,因道:“母親放心,我會盡快學本領,爭取早日和三師弟一樣,被師父帶在身邊。”
陳太太一聽他還要“盡快”,趕緊道:“嗯,你到哪我都跟著的。不過,峰兒啊,我挺喜歡這裡的。喜歡書院的清淨,喜歡郭太太,喜歡這滿書院的孩子,聽著他們的讀書聲,我睡覺都睡得可好了。”
這些都是事實。
陳峰又為難上了,可當他聽見陳太太說:“我沒關系的,你照著自己的心意去做就好了,峰兒。”
陳峰就知道自己的決定了:“好。母親喜歡這裡,那咱們就繼續待在這裡。”
陳太太便笑了,又說:“也不能太久的,你該娶媳婦了呢。我不認識幾個女孩子,還要你師父幫你相看的。”
正是青春年少、懵懂初識之際,陳峰羞紅了臉,隨口尋了個事,跑了。
陳太太望著兒子落荒而逃的背影,露了個真心的笑容。
總算有點少年的樣子了,不是嗎?
童掌櫃把書和傅振羽那封厚厚的信交給錢文舉後,離開了縣衙,去了齊家名下產業的同心居,直接去櫃台要房間:“掌櫃的,我要住店,住少初院。”
“對不住了,少初院已經被定——”掌櫃的抬頭,怔住。
“是我呢,洪掌櫃。少初院,我能住吧?”
自然能。
進了少初院,丟下行李後,童掌櫃說:“洪掌櫃,晚飯我會在食為天吃,請齊爺用過晚飯再過來。”
戌時過後, 忙活一整日、見過了該見的所有人後,童掌櫃醉醺醺地回到了少初院。才進門,就被人堵住。童掌櫃早有準備,從容道:“小的,恭喜齊爺。”
齊陽不接受這樣的恭賀,隻問童掌櫃:“你不是要過新生活了嗎?還住少初院做什麽?”
童掌櫃笑,白皙卻不再稚嫩的臉頰,泛著紅暈,不如從前嬌豔,卻在歲月的熏染下,別樣醉人。
“東家說,過新的生活,也不用否定過去啊。再說,過去就是過去,存在就是存在,不會因為我們的否認,就不存在了。”童掌櫃淡然地說道。
“什麽意思?”齊陽緊張地問。
童掌櫃頓了頓,說:“齊陽,我今晚故意喝了很多酒。我,要告訴你一些事。”
齊陽更緊張了,可他控制住自己了,他倒了杯茶給童掌櫃,並道:“喝點茶,慢慢說。”
“不。”童掌櫃拒絕,他說,“東家說了,喝酒後喝茶,對身體不好,我聽她的。”
齊陽端著茶的手,僵住了,忽然說:“你喝醉了,不要講了。”
童掌櫃瞧得分明,不等他說完,已飛快地說出自己只有這時候才敢說的話:“不,我要說,你猜得沒錯。我對東家有了不一樣的感覺,和對你完全不同的感覺。而且,很早就有了。”
齊陽晃了晃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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