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小聲,顯然不夠小,所有人都聽得分明。周靖的面色,立即如同頭頂的天,烏雲密布。房暉第一次見他露出這樣的表情,忙小聲道:“我們有帶禮物……”
文房四寶。
別說小孩子了,房暉自己都不大喜歡。只不過,兗州知府準備的都是名品,房暉又是來求學的,兗州知府才說,以文房四寶做禮是最妥當的。
房暉的聲音太小,又是和傅振羽幾乎同時開的口,遂沒被人聽見。反倒是傅振羽的話,所有人都聽得分明。
“因為叔叔是家人,周伯伯不是。”
李星卓乖巧的“嗯”了聲,還小大人一般的補了四個字:“親疏有別。”
周靖的臉色就更難看了。
與他相反,身為親疏有別中的“親”,閩祝很開心,他一邊走一邊誇讚李星卓:“星卓好厲害,叔家的哥哥比你大三歲,前些日子才知道學親疏有別呢。”
說起孩子,傅振羽那裡自然要問閩祝:“五師兄怎麽不把侄兒們帶來?還有嫂子,五師兄該帶了嫂子來,大家親近一番。”
閩祝比錢文舉小一歲,十八歲回鄉參加童生三試,一次通過。而後成親,隔年做的父親,便沒再回過南湖書院。閩家老大今年七歲,他滿月、周歲兩禮,傅振羽彼時未成親,以傅山長之名送的;老二比雙胞胎大半歲,便是她以自家名義送的。
孩子和媳婦,閩祝自然有解釋:“我這一趟過來先看看,定下常住後,再回去把人帶來。”
及至書房,傅振羽這才想起還有童掌櫃。略一思索,傅振羽攆人:“童掌櫃這一路辛苦了,先回去歇息兩日,待我抽空去食為天找你。”
童掌櫃抱拳告退。
傅振羽個人而言,肯定是更想和閩祝敘舊,但是在李子堅回來前,身為主人,還是受過周靖恩惠的傅振羽,對閩祝道:“五師兄稍事休息,等大師兄回來,咱們說說話。”
“好,你忙。”
說完,閩祝自家背著包裹,跟著小廝去了客院。
打發童掌櫃,安排好閩祝後,傅振羽這裡才招呼周靖二人入座,笑盈盈地對周靖道:“周大人是知道我的,送學生過來,我必歡喜的。這孩子是交給我的,還是給大師兄?”
“孩子?我若沒記錯,你沒大他幾歲。”
周靖挑眉反問、房暉無言之際,傅振羽理以問代答:“他總不會比顧詠言大吧?”
“這倒也是。”周靖承認,回到先前的問題,主動道,“這孩子你們夫婦誰來管都可以,保證他明年中舉就行。”
“……周大人這話說的,好像中舉就跟吃飯一樣簡單似的。”
傅振羽口中的諷刺之意那麽明顯,房暉如何聽不出?他立即緊張得看向周靖,周靖沉靜的面龐,卻什麽都看不出。
這樣都不變色,周叔叔真是厲害啊!房暉在心底感慨著,又想到方才臉色難看的周靖,忽然很好奇,究竟是什麽樣的事,才能讓情緒控制這麽厲害的人色變呢?啊,不行,又走神了。眼下,最要緊的是李夫人怎麽看待他們!房暉趕緊望著周靖,等著他的解釋。
巧的是,傅振羽也在索求這個解釋:“這種不講理的要求,不像是周大人的作風。周大人不解釋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麽?”
房暉就更仰慕周靖了。
瞧瞧,明明是無禮的請求,別人還覺得“事出有因”。真的好厲害啊!他不想跟著別人,隻想跟著周叔叔怎麽辦?房暉苦惱地想著。
周靖不知房暉想法,忙著回答傅振羽的問題:“他的文章我看過,便是山東考生極多,也不至於過不了鄉試。他父親的意思是,這孩子性格毛手毛腳,不夠沉穩所致。”
所以,是考生心裡素質的問題。傅振羽了然的同時,問房暉:“那你童生三試什麽時候過的?幾次過的?”
周靖見傅振羽接手,默默端起茶碗,黑白分明的眼神,幽深的讓人不敢直視。
房暉那裡,因為傅振羽是女子,且他又不知傅振羽底細,格外羞澀和怯弱。在這兩種情緒的交織下,他回答的那叫一個磕磕絆絆:“先前的,就是縣試和院,不,縣試和府試,十三歲過的,秀才科,考了四次。鄉試,就考過一次。”
十三歲過了前兩試,已經很不錯了。傅振羽有了初步判斷,沒來得及多問,伴隨著下人的稟報,李子堅面帶笑容地進來。眾人起身相迎,傅振羽細心的發現,李子堅在見到周靖刹那,脊背格外的直。
面無表情地同周靖打過招呼後,李子堅問傅振羽:“不是說五師弟到了嗎?怎麽是周兄?”
周靖和李子堅都是控制情緒的高手,只不過,通常情況的李子堅是沒有表情,遠不及嘴角上揚、眸光溫和的周靖可親。更糟糕的是,李子堅見到周靖後,心情不好是鐵定的,聲音自然而然地有些冷。
傅振羽告訴李子堅事情經過的時候,一旁的房暉,忍不住在心底哀嚎:忌酒大人哪有周叔叔好相處?我可以不可以不留下?
讓他失望的是,冷冰冰的李子堅,在傅振羽把事情說完後,直接說:“客棧退就退了。家裡地方不少,留周兄住下便是。”
他開了口,傅振羽便照辦。
周靖那裡更不見外,直接命令房暉:“你先跟著李夫人安置。”
房暉心底不願意,但他不會表達,又知道周靖和李子堅有事,隻好委屈地跟著傅振羽離開。那汪汪的眸子,活似被拋棄的小狗。
傅振羽瞧得分明,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雖然她家男人有時候很氣人,很毒舌,但她更不喜歡那種軟萌的男孩——實話說,別說男人了,就是女人太軟了,她也接受無能。
“山東去年鄉試的題目是什麽,你就按照那題目做一篇文章出來,晚飯前寫出來。”飛快地將房暉安排了一番,傅振羽留下作業後,起身去找閩祝。
外院書房,周靖開門見山地問李子堅:“要不要我來金陵幫你?”
李子堅冷笑:“怎麽,這是替你弟弟和母親賠不是?”
“他們與我何乾?”
周靖垂著眸子,漫不經心地拒絕,垂下的眸子中,無數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