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看子堅現在,憑他從十四五歲便開始做的事,便知他終究會成為他父親那樣的人。我們傅家,高攀不起。”
傅母頓時失聲,好一會兒才幽幽道:“老爺說的是,姑娘家高嫁要吃苦的。”
不必別人,自家便是最現成的例子。她同姐姐一個年尾,一個年頭出嫁,姐姐嫁與富農,自己仗著跟著哥哥讀了幾日書,一心想嫁讀書人。雖說自己最後如願以償,但婆婆在世那幾年,便是如今想來,眼睛都是酸的。
唉……
陷入過去困境的傅母,是需要人勸的,完全忘了答應倉子堅的事。
傅振羽著急見父親,又懶得搭理母親,選擇了結結實實地陪了弟弟一整日。次日,傅振羽做中飯的時候,傅母便去了廚房,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般,非常自然地吩咐傅振羽:“中午的湯羹,你爹中午想吃銀耳紅棗羹,你做好了後便給他送去吧。”
也就是說,傅振羽可以見父親了。
傅振羽乖巧地應了聲“好”,傅母多一刻不多停,直接離開。待傅母離開後,林儉從廊下走出,與傅振羽道:“表妹,這次回來,我覺得你和姑姑相處的模式,有些怪。”
傅振羽剪銀耳的手一頓,反問林儉:“哪裡怪了?我們從前不就是這樣的麽?”
究竟哪裡不一樣呢?林儉也是皺眉苦思,良久後,道:“表妹從前雖和三姑姑鬧,卻也是事事為她好,而現在,表妹像是放棄三姑姑了,不再管這個不聽話的孩子了。我這麽說是有些怪,但我真的就這感覺。”
傅振羽道:“不豐哥哥的感覺,是怪。”
怪準的。
傅振羽淺笑著,眼中卻是什麽情緒都沒有。
從前,她和傅母才成為母女之際,傅林氏還不及她成熟穩重,傅振羽一直視她如妹,自然盡心極力教著。至於現在,捂不熱的心,還捂它做什麽?
“舅舅和舅母什麽時候到?提前說一聲,我好準備菜。”傅振羽及時地轉移了話題。
林儉便是為這事來的:“奶奶翻了黃歷,把日子定在十二,表妹多準備些老人家能吃的飯菜吧。”
傅振羽便懂了,也就是說,老人家也要過來。
五月十二,林家如期而至,在大門上遇到了一對臉生的夫婦。那對夫婦,看年輕比林老太太略小一些,五十上下的年紀。男的身著土藍短打,標準的平民百姓裝扮,倒還好;婦人一身素白林家的布衣衫,配上她那蠟黃的臉上,要多難看有多難看。最讓林老太太不滿的是,招人煩的是,她林家女婿病著,穿著這樣的衣服來看望人,找打不是?
那對夫婦顯然第一次來南湖書院,正不得其入。拍了許久的門,未得到回應,婦人這會兒正亮著嗓子嚷著:“開門!有沒有人啊!枝子啊!”
侄子?莫不是傅家的人?林老太太猜過之後,立即又否認了自己的觀點。傅家堂那些人,便是窮困至極,也不會做出這等事。況,她家女婿和族人關系很好,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又冷眼看了半盞茶,林老太太方對兒子道:“你去敲門。”
林舅舅這才上前,與那夫婦道:“兩位不知何事到我姐姐家中?不麻煩的話,且讓一讓,我來敲門。”
那婦人一聽是傅山長的親戚,一把推開自家老頭子,粗魯讓人無法直視。
“鄉野潑婦。”
林舅舅嘀咕了一聲,聲音大小,剛好能讓那對夫妻聽見,又讓遠處的林老太太並林太太聽不見。
就在婦人豎起厚重的眉毛時,林舅舅拱手,還道:“多謝二位相讓。” 仿佛,剛才嘀咕的不是他一樣。婦人氣得跳腳,只因想到他是是傅山長的小舅子或者大舅哥,忍了。
得逞的林舅舅,走到東牆角,踮起腳尖,按下了那塊凸起的石塊。
不到一盞茶功夫,林儉出來了,依次喊人:“爹,奶奶、娘、二姨母,你們這是卡著飯點來的啊!早知道這樣,我就不在外院等你們這麽久了。快些吧,飯菜都要上桌了。”
林老太太一拐杖抽向大孫子,怒道:“我這把老骨頭天不亮就爬起來,趕了六十裡地來的,是你自己嫌棄的,還是你姑父不滿?”
林儉忙道:“奶奶你又來了!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三姑父待三姑姑極好的。倒是三姑姑,洗衣做飯事事不管,還總欺負你外孫女。等會兒見了三姑姑,奶奶務必提點她一二啊!”
“不省心的東西。”
林老太太中氣十足地罵了一句,也不知罵的是孫子還是小閨女。林儉認定那不是說自己,伸手去牽馬。林舅舅攔道:“不著慌,這兩位你可認識?”
林儉自然不認識,只聽憨厚的男人自我介紹:“孩子,我們家老小子,叫喬增枝,他說在南湖書院讀書。我們問了一路,就是這裡,對吧?”
“原來是喬師弟啊,他在的。你們先跟我進來,我替你們叫他去。”
“噯!那謝謝你了,孩子。”
林儉才轉身,就聽婦人嗔老頭子:“什麽孩子!你沒聽見他叫咱們枝兒師弟麽?你叫他枝子他師兄不就好了。”
喬木匠覺得,這樣硬套近乎,還不如自己的稱呼好。但他被妻子壓了一輩子, 已成了習慣,默然不語。走在前頭的林家人,也隻當沒聽見。他們當沒聽見,有些人就做不到。
“這是哪來的村人,怎也能進書院?”
一行人出現在尚未合全的門前,大放厥詞。林儉回頭,見是汝寧府學的吳教授一家,立即上前行人,拱手見禮。
吳教授汝寧府府學的教授,最牛氣的地方不在於管理府學,而是管理著大小不下五十家的書院。章知府重教,他在汝寧這十年,各地新增私塾不下百家,有名字的書院,吳教授記錄在案的,便有二十三家。
南湖書院,便是其中一個,非常有意思的一個。
府學教授,說白了也不是什麽大人物。中天書院這樣的書院,不需要巴結他;小書院就是巴結,也巴結不到他那裡。總之,是個很雞肋的位置。南湖書院不一樣,大小節日,沒有一次把吳家落下。是以,雖然南湖書院一直沒有公開招徒,吳教授那裡,也沒怎麽管。
理由很簡單,南湖書院登記在冊的六名學子,均為秀才。南湖書院,就是求高質量學子,不行啊?
不過,南湖書院以後再這樣,卻是不行了。
看望過傅山長後,吳教授直接道了來意:“借著探花的勢頭,知府大人的意思,凡登記在冊的書院,每年都要公開招徒。招收人數不做限制,但必須招,營造汝寧闔府向學之氛圍。”
女眷裡頭,吳夫人也轉達了這個消息。爹如今還病著,大師兄又有自己的事,二師兄還不知哪天回來——細數一圈,傅振羽發現,她的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