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振羽知道牟家今日搬家,偏還讓人來請,當是有要事,牟信抬腿就要走。李蘊見報信少年,面色慌張、豆大的汗滴連成線掉落,而心生警惕。她攔下小叔子,問那少年:“可說什麽事?旁人能去否?”
“沒說什麽事。”
少年飛快地回答,等著牟信和自己走。牟信則因李蘊不發話,一動不動。少年急得顧不上儀態,抹了一把汗水,然後將自己知道的一股腦倒了出來:“錢夫子家裡來了人沒多會兒,山長出來,問哪個跑得快,大家指了我。山長便讓我來找牟師兄,要快。”
“你跑得再快,快的過馬車?”李蘊不動聲色地問著。
“今日張貼府試,韓夫子一早帶著幾位師兄,乘馬車進城了。”
李蘊這才不追問,飛快做出決定:“搬家的馬車還沒退,你們兩個坐車回去吧。”
牟老爺子這邊,咳了咳問李蘊:“真出了事,傅姑娘一個丫頭,能行嗎?要不,你和老大也過去,家裡頭我和你娘,老二一家收拾盡夠了。”
李蘊道謝後,思量片刻,道:“還是不必了。若是有需要,她定會讓人叫我們過去的。沒叫我們過去,便是不好讓我們知道。”
幫人哪有這麽多道道?再說了,叫了他兒子過去,不就等於他們全家都知道了嗎?不過是兒媳婦不讓人自己當家罷了,想到這,牟老爺子冷哼一聲,甩袖子進了屋子。
外頭太陽那麽大,他還不稀得待呢。
牟信趕到的時候,會客廳外無人值守,裡頭亂成一片。
林儉抱著錢文舉的頭,冉墨雲掐著他的腰,姚小安抱著他的腿,傅振羽厲聲呵斥著:“那是榮昌侯府!陛下都沒有動的人,你一個不學無術多年的秀才,能幹什麽?牟三哥你來了!幫忙壓著。”
不管是低吼的錢文舉,還是嚴厲的傅振羽,牟信都是第一次見。不等傅振羽話未說完,他已上前控制住了錢文舉。
牟信身材高大,又是莊稼漢出身,不是冉墨雲這瘦弱的書生所能比及的。他這一出手,錢文舉被製得死死的不說,冉墨雲還得了自由。大口的喘著氣,冉墨雲對眾人道:“你們弄,我去門口守著。”
“不豐哥哥,你讓開一下。”
牟信趕緊做好準備,一個人控制錢文舉的準備。結果,就在林儉松手的刹那,一盆不知道哪來的水,直接潑了過來,潑了牟信一個措手不及,被涼意侵襲的牟信,差點松開鉗製錢文舉的手。
好在,錢文舉比他還懵,那一瞬沒有動作。
傅振羽的話,適時響起:“衝動若是有用,大師兄用在傅家等那麽年?哦,大師兄的事,你還不知道,我現在告訴你。大師兄本名李固,字子堅——”
撲通一聲,林儉跌座在地。
“羽妹妹,你是說,大師兄,就是,那個李固?”
原來是李家的事,牟信恍然大悟。這麽久傅姑娘都沒說,想來是不想讓冉夫子,或是更多的人知道吧?羽,是傅姑娘的名字吧?只是不知道是單名,還是也向傅振商那樣,加了一個振字。
沉穩的牟信沒人注意。
傅振羽用說著天氣不錯的口吻,再次重複了一次:“是的,大師兄就是那個少年舉人,李固。疼愛自己的祖父、父母,小廝,什麽都沒了。就連一起逃出來的姐姐,也下落不明。二師兄,你可曾見過大師兄表露什麽?”
說到這,傅振羽一顆心,前所未有的疼。不過沒了一個哥哥,二師兄就這樣的痛苦。一夕之間沒了所有的大師兄,又該怎樣的煎熬?可那一年,大師兄一字不言,一滴淚未落,還照顧著年幼的自己。
牟信那裡感覺到錢文舉不再掙扎,衝傅振羽點了點頭。
傅振羽看見,暫將倉子堅拋之腦後,蹲在錢文舉跟前,柔聲道:“錢大哥不在了,錢伯父就剩你一個兒子了,你,就是他的命啊。不說伯父他老人家,我沒記錯的話,錢大哥的兩個兒子,都還不到十歲。錢大哥臨走之前,定有對你的愧疚,也有對兩個兒子的掛念——”
“嗚嗚嗚……小羽……我,我從來沒有恨過我大哥,我隻想要他還像小時候那樣疼我,嗚嗚嗚……”錢文舉抱著傅振羽,嚎啕大哭起來。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傅振羽不顧男女之別,不顧錢文舉的濕漉漉,認錢文舉抱著,還輕輕地安撫著他,“從他害你,你都能原諒他,我就知道了。這些年,你一直掩飾才華,也是為了他,我都知道的。”
“可我大哥沒了,我的念想,再也不可能實現了……嗚嗚嗚……”
傅振羽任他哭了會,才將人放開,正色道:“你都這麽難受了,錢伯父又是怎樣的難受呢?可他更怕你也受到牽連。你沒聽見你們家官家的話吧?我聽見了,錢伯父不要你回去,要你小心,要你保重,要你振作。”
同樣的話, 同不同人的嘴裡說出來,結果都是一樣的,不好使。
傅振羽無可奈何,看了下屋內的人,一咬牙,低聲道:“想收拾榮昌侯一家的人多了去了,都等著太后百年後下手呢!太后已過半百,你若是不早點振作起來,錢大哥的仇,你想報都找不到仇人了!”
這樣大逆不道的話……牟信手指都在顫抖,比他還可憐的,是十四歲的姚小安。
好在,這一次,錢文舉終於有了反應。
錢文舉冷笑道:“我堂妹不過是榮昌侯世子的寵妾,榮昌侯世子頂多是把刀,背後拿刀子的,才是最該死之人。父親不讓我回去,定是因為那該死之人,乃錢氏族人。”
“二師兄所言對錯,我不管。我只知道,錢管家說了,讓你小心,讓你留在南湖書院!”
許久後,錢文舉聲帶哽咽,道:“我不走了,牟信,你放開我。”
傅振羽頷首後,牟信起身,順便拎起豆芽菜一樣的姚小安,退到一旁,視線卻未離開錢文舉,只聽錢文舉那裡念念有詞。
“七月初上路,才能趕得上秋闈。如今已是四月,滿打滿算,不過兩個月而已。兩個月,我等得起。師妹,師兄拜托你兩件事。”
“只要二師兄好好的,別說兩件事,二十件都成。”傅振羽保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