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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臨》第550章 蒼茫天地
姚子詹此時整個人的腦殼都在“嗡嗡”作響,甚至顧不得去擦一把自己臉上剛剛被噴上的血跡,因為他聽到了那話,腦海中,馬上浮現出了一個人;

 他知道,蓮花粉塵之中出現的第二道身影到底是誰了!

 直娘賊!

 乾國文聖直接在心底罵了起來;

 不是說請來那位平西侯的麽,怎麽還帶買小的搭大的?

 姚師雖然有著泥塑相公的風評,但他的消息知情權必然也是整個乾國排在第一列的,所以,他比常人甚至是比普通的乾國大臣對田無鏡知道得更多。

 不僅僅是三品巔峰武夫,田無鏡還擅方術!

 和乾國軍隊普遍給人的拉胯觀感不一樣的是,乾國的銀甲衛,絕對是整個東方最為強力的番子衙門,而且是結結實實地將鄰國的同行們碾壓了一頭。

 當年燕國大軍南下攻乾時,乾國三邊大軍恪守不動,後方的各路兵馬幾乎是來一批就送一批;

 但銀甲衛可是早早地就將燕國的動向告知於後方的,陰影下的角落廝殺,銀甲衛甚至蓋過了密諜司,只可惜,正面戰場上乾軍的頹勢,實在是配不上銀甲衛的高光。

 銀甲衛早早地就摸清楚了大燕南王的情報,武夫境界自是不用多提,其中還有一條,南王的方術修為,不可測。

 前頭,故意沒加一個“深”。

 再者,燕人對南王是敬畏,那他國之人,對其則是真正的恐懼。

 姚子詹只是個文人,不會功夫,也不會煉氣,忽然間,大燕的南王就這般出現在自己面前,整個人,都有些被嚇得面癱了。

 這不同於當年在盛樂城時,姚子詹還能和靖南王坐在一張桌上吃個飯說上個幾句話,眼下,自己這邊喝著茶,剛將那位平西侯爺請上山,世人都清楚,大燕南王對平西侯爺是多看重。

 等於是你剛踹了虎崽子一腳,

 笑呵呵地回過頭,

 虎王正站在你身後注視著你。

 這是一種自腳底板過脊髓再通透到腦袋的酸麻,一種,超越了死亡的恐懼。

 和姚師純粹的“樹影人名”被嚇得完全不同的是,李尋道在這一瞬間,“看”得更為真切,但也正因為看得真切,所以才清楚這一幕,意味著什麽。

 他伸手,擦了擦自己的嘴角,見姚師這般模樣,開口道;

 “田無鏡沒來。”

 姚師聞言,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道:

 “那你吐什麽血?”

 李尋道苦笑了一聲,道:

 “但沒來和來了,其實沒什麽區別。”

 今日這一切的一切,都起於隨性的一筆。

 李尋道不知道為何,那位大燕的平西侯會忽然入了門,同時,讓自己變得無比高亮且毫不遮掩,自己舍不得放棄這次機會,將其強行“請”了過來;

 按理說,本該就此渾渾噩噩,本該就這般,順水推舟之下,成就一例無法自正史上明說的“天妒英才”之經典。

 但奈何,那位大燕的南王,竟然曾在平西侯的心裡,留下過一道烙印。

 煉氣士之途,說好聽點,叫逆天而行,說不好聽點,就是在迷瘴裡瞎轉悠,大部分時候,老天爺連看都懶得看你一眼,但結果自己都能給自己整迷了路,困死在了某處。

 自己將平西侯“請”來,平西侯就差不離,將是這種狀態,魂魄分割,人的神智,也就必然遭受影響。

 這是他主動地幫“平西侯”在神遊太虛,之所以如此,是因他篤定,他將人家請來這裡,人家,是不會記得回去的路的。

 可惜了,可惜了,

 早早的,

 似乎就有人預料到了這一天,早就埋下了這一筆。

 李尋道清楚,這不是單純特意地想要坑自己,而是,預防著自己這類的人。

 到底是何等的關系,竟然能讓那位大燕的南王,對一個人,這般的上心,連這一步,都早早地給出了安排和布置?

 這是一盞燈,讓迷途的人得以看見,於關鍵時刻,醍醐灌頂。

 又如同一聲呵斥,驚醒了你的麻木和混沌,振聾發聵。

 “有人指路,卻不一定真的有用,俗話說,好言難勸該死的鬼。”李尋道開口道。

 “我不信。”姚師這會兒終於記起來擦拭臉上的血漬,同時道,“我估計,你也不信。”

 “呵。”

 李尋道點點頭,認可了這句話。

 他們二人,一個是文聖,一個剛剛平定了西南將入樞密院,都是人世間,一等聰明之人。

 所以,他們更清楚,也更明白,不提那古往了,當世能做出名聲來的人裡,又有哪個,是真的傻的?

 平西侯爺是個天資愚笨的蠢貨,誰信?

 果不其然,

 池塘中央,

 當鄭凡回憶起那天於天虎山下山的一幕,當田無鏡的身影出現,鄭侯爺的迷茫,似乎就馬上沉澱了下來。

 他開始無畏,也開始無懼,他開始可以看得清楚眼前的光亮,眼前的色彩,看清楚眼前的一切,自然,當你回過頭時,也就能看清楚來時的路。

 鄭凡不懂煉氣士的規則,但一頭豬,被架在了高處,它也能呈現出一種格局;

 更何況,鄭侯爺可比豬強多了。

 “呵呵呵………”

 鄭侯爺看著前方的姚師,笑了。

 “呵呵呵。”姚師也有些尷尬的笑了。

 ……

 “你在笑什麽?”

 望江江面上,劍聖看著自己面前的鄭凡忽然傻笑起來,江湖行走半輩子的他,心裡,忽然一揪。

 莫不是,

 傻了吧?

 好不容易,一場突如其來的刺殺被化解了,結果這平西侯沒被殺死,卻傻了?

 扭頭,再看看那邊跪伏在地上也在瘋瘋癲癲的孔山洋,劍聖掌心裡,那可全都是汗珠。

 但很快,

 劍聖發現鄭凡的眼眸裡,先前的迷茫開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其往日做正事兒時所呈現的深邃以及……威嚴。

 “姚師,巧了麽不是。”

 鄭凡開口道。

 “姚師?”劍聖微微皺眉,隨即有些明悟,“姚子詹?乾國……後山!”

 ……

 “見過平西侯。”

 姚子詹起身,向鄭凡見禮。

 而站在池塘中央的鄭凡,則將目光落在了姚子詹對面的那位白紗男子身上。

 “是你把我弄來的?”

 姚師是個什麽品性,鄭凡清楚,但他更清楚的是,姚師的能力。

 為何姚子詹能夠遊歷諸國而沒太大的危險,因為他是文名高盛,但實則,不為他國掌權者所忌憚。

 大概意思就是,弄死他,會壞自己的名聲髒自己的手,弄死他,也沒什麽價值,故而可以一直活蹦亂跳。

 姚子詹開口道:“我和尋道在喝茶,正論天下英雄,趕巧了不是,正說到鄭侯爺您,就想著,把您也請來,一起品茗。”

 鄭凡聞言,點點頭,邁開了步子,逐漸走到了池塘邊,最後,走出了池塘,來到了茶桌前。

 他是一道影子,沒有實體,類似於魔丸脫離石頭時的狀態,不,更稀薄,也更單純。

 鄭凡低下頭,和坐在那裡的李尋道對視著。

 “鄙人,李尋道,見過燕國平西侯。”

 李尋道向鄭凡見禮。

 他們這等風流人物,在禮數上,永遠不會欠奉;

 哪怕明知道自己輸了,且輸得很慘,不僅僅是將自己一身的修為空耗,還讓師尊留下的那一朵白蓮,凋謝得毫無價值;

 但這份體面和雍容,還是得維系。

 “李尋道?哦,我知道你,上次聽說你,好像是去西南那裡平亂去了?”

 “讓侯爺見笑了,我大乾西南之亂,已經再度平定,西南諸土司,已然再度歸順我大乾朝廷,將繼續為我所用。”

 “哦?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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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

 “剛平定麽?”

 “是。”

 “算算日子,快一年的時間吧?”

 “是。”

 “不過是一些土人,一些土兵,而且還是一盤散沙,居然還得花一年的時間來平定,唉呀,不愧是乾國。”

 說這話時,鄭侯爺臉上帶著極為清晰輕蔑之色。

 他先前挖了個坑,你以為他說的是真快,實則,他想表達的是,竟然這般的慢?

 偏偏,還無法反駁。

 你平定的是西南土司,人家,平定的是雪原諸部。

 雪原和半歸化的土人,到底哪個更難對付,李尋道不是那種為了面子故意顛倒黑白的人。

 “姚師。”

 “嗯?”

 “你們乾人,真的是很有意思。”鄭凡挺直了身子,搖搖頭,“乾點正事不行麽,怎麽就喜歡躲在背後玩兒這種手段呢。”

 這是清晰的鄙視了。

 姚子詹開口道:“若是真能成呢?”

 “喏,這就是你們乾人,最大的問題,連大乾的相公,也是這種想法,足以可見,這個國家的氣血,到底衰敗到了何種地步。”

 “侯爺言重了吧。”李尋道開口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今日之乾國,不再是當年之乾國,日後之乾國,亦不再是今日之乾國。”

 “沒用的,沒用的,你們這批人不死,他乾國,無論換多少張皮,還是那個乾國。”

 鄭侯爺生氣麽?

 鄭侯爺必然是生氣的。

 好端端的,自己在望江遭遇了一場刺殺,那邊風波剛平,倏然間就看到了“後山”景色。

 怎麽滴,

 真當我鄭凡是軟柿子,

 誰都想上來捏一下?

 一向惜命的鄭侯爺,一天之內兩次遭遇生死危機,能不氣麽?

 生氣了,就不能憋著,就得撒出來。

 這是鄭侯爺的信條。

 沒有什麽,當著他們的面,去數落他們為之奮鬥的國家,更能讓他們難堪也更能讓自己解氣的事情了。

 “乾國,還是那個乾國,而燕國,也依舊還是那個燕國,先皇走了,你們就覺得自己可以喘口氣了?

 這不算告密,因為很快,你們自己就會曉得,新君,其實就是另一位先皇,一位,更年輕的燕皇。

 慢慢等著吧,

 好好等著吧。”

 鄭凡轉身,

 話說完了,

 他得走了。

 池塘中央,還殘留著一道影子,那是老田的。

 老田沒來,因為老田走了;

 老田來了,因為他一直都在。

 背過身,向池塘中央走去。

 李尋道沒有阻止,因為,根本就無法阻止。

 他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才將鄭凡“請”來,但鄭凡要是想走,在明晰了“下山”的路後,就可以走。

 神遊太虛,一如一場夢,魂魄的分割,只是個說法,你能於千萬裡之外,去阻擋一個人,從夢中醒來麽?

 這顯然不現實。

 付出,似乎不成正比。

 但這就如同一堆積木,你花了半年的時間精心堆砌起來了一個作品,人家,一根手指,卻能頃刻間將其推翻。

 門內的光景,就是這般。

 正在向池塘中央走去的鄭侯爺伸出手,

 揮了揮,

 道:

 “當年有幸曾覽上京城之繁華,也為乾國官家之風采而折服驚歎;

 告訴你們官家,

 他日,

 我鄭凡定將再度登門拜訪,好好敘舊!”

 李尋道開口道:“我大乾,等著。”

 “哈哈哈,你乾國本就很胖了,真沒必要再抽自己的臉了。

 另外,

 今日我鄭凡上山,

 在此立誓,

 今生,必然踏平這座後山以泄今日受邀做客之情!”

 說完,

 鄭侯爺走到了池塘中央,

 身形,

 徹底消散。

 ……

 “鄭凡,鄭凡?”

 “呼……”

 鄭侯爺的視線開始重新聚焦,看見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劍聖。

 這一刻,

 鄭侯爺沒了先前在“後山”嘲諷姚子詹和李尋道時的桀驁風采,反而雙手伸出,直接抱住虞化平。

 “他大爺,他大爺的,日他先人,麻痹的!”

 此時此刻,

 唯有一連串的髒話才能宣泄出自己的情緒。

 劍聖被抱緊,

 沒掙脫。

 他能感知到身前這位大燕侯爺發自內心的那種後怕。

 良久,

 鄭侯爺才撒開了手,臉上,倒是沒什麽不好意思。

 在虞化平面前,他從不怕自己會露怯,也從不掩飾自己有時候的虛弱。

 “你剛剛,到底怎麽了?”

 深吸了幾口氣,

 鄭凡咬了咬牙,

 道:

 “像是魂魄,被勾到了後山,差點,就回不來了。”

 “我不懂。”劍聖說道,“但能看出來,你差點就得變得和他一樣了。”

 劍聖指了指那邊還在瘋瘋癲癲的孔山洋。

 鄭侯爺點點頭,

 道;

 “老虞啊,這次真的是太驚險了。”

 “下次不會再這樣了。”

 “那下下次呢?”

 “下下次,也不會了。”

 “那下下下次呢?”

 劍聖看著鄭凡,不說話了。

 鄭凡“嘿嘿嘿”的笑了,想要爬起身,卻發現自己身體有些僵硬。

 劍聖彎腰,將鄭凡背起來。

 隨即,

 劍聖指了指地上的那個女人。

 鄭凡開口道:

 “殺了吧。”

 “好。”

 龍淵出劍,刺入了女人的脖頸,女人死了。

 經歷了“後山”之事後,鄭侯爺懶得再去折騰其他了,他那仨崽子,就由他們自生自滅去吧,當然,自己會知會瞎子和密諜司,讓他們負責去追殺。

 能否逃得開“斬草除根”,就看他們的造化了。

 至於說會不會養成一個“主角復仇模板”,鄭侯爺這會兒是真懶得去理會。

 劍聖又指向了孔山洋,道;

 “他是真瘋了。”

 “嗯。”

 真瘋了的話,留一條命,等於是讓他活著受煎熬,他只要一入睡,就是被數十萬怨念衝擊的場景,這滋味,絕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

 “先前,穎都方向傳來了很多股氣息。”劍聖說道。

 “回去後,給許文祖發個公函,讓他幫忙查,他,會給我一個交代的。”

 那就,沒事了。

 二人的戰馬早就掉冰窟窿裡了。

 此時,

 劍聖左手拿著劍,右手拖著鄭凡,將鄭凡背著,尋著沒被破壞的冰面,走向江對岸。

 “老虞啊,等過了江,找個哨騎,喊一些人馬來護衛咱們下面的路吧。”

 “被嚇怕了?”

 “是啊。”鄭侯爺承認了。

 “我知道的。”

 “嗯。”

 “這次,讓你受罪了。”

 “都說了還有下下下下次了,沒事了。”

 劍聖懶得再去理會到底有幾個“下”了,因為原本就不需要理會,似乎他想要的話,總能讓自己陪著他出來。

 劍聖背著平西侯,

 剛過了江,

 天上,就開始飄起了鵝毛大雪。

 “還真是應景啊。”趴在劍聖後背上的鄭侯爺感慨道。

 劍聖沒說話,借景抒情,他本就不擅長。

 鄭侯爺則繼續開口道:

 “老虞啊,我困了,我先睡會兒。”

 “睡吧。”

 劍聖繼續背著平西侯行進,平西侯,則在他背上睡著了。

 鄭侯爺做了個夢,

 在夢裡,

 他又上了一次,又下了一次山;

 下山後,又折返著再上山。

 只為了讓他,再帶著自己走上一段。

 “哥。”

 劍聖聽到了背上人在夢中的呢喃。

 再看著四周越下越大的雪,

 不由得想起當年,

 也是一個冬天,

 自己背著發燒的阿弟去尋郎中。

 阿弟也是這般,迷迷糊糊地趴在自己背上,喊著“哥”。

 此時,

 晉地的風,裹著雪,開始吹拂過來。

 龍淵自手中出鞘,

 散發出微弱的劍氣,恰好可以幫背上的人,擋住風雪。

 劍聖托了托後背,讓其睡得更舒服一些,步履沒停,繼續行進。

 劍聖搖搖頭,

 在心裡感慨道:

 我阿弟,走了;

 你哥,也走了。

 這一刻,

 蒼茫天地之間,

 似乎就剩下咱哥倆了。

 ————

 昨天寫嗨了,看彈幕看得像是喝醉了。

 導致今天精神萎靡,還有一章,但比較晚,大家早上起來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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