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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位大少爺》第二卷第一十八章 大雪封天,門裡門外
  花妹兒當天夜裡,什麽時候回的家,回家之後,一家人有沒有又吵架,她們到底誰說服了誰,誰又做了讓步?

  朱學休不知道。

  進入農歷十一月之後,天氣變得怪,不再如往年一樣乾燥,三天兩頭下雨,陰陰的天。許多將番薯切片,或者是刨成片,想曬番薯乾的鄉親們,趕了個正著,未曬透的番薯乾上長毛,青的、白的,都有。

  沒有辦法,為了不讓番薯乾霉變,光裕堂的各家各戶不停的燒火,架起鍋灶三天兩頭的將開始長毛的番薯乾回爐,蒸過,這樣可以殺菌、去霉。

  只是老天不開眼,這樣的天氣一連就是一個多月了,直到臘月,還是難得連續有幾天放晴,翻來覆去愛蒸煮的番薯乾絕大多數倒進了喂豬槽,讓豬享了口福。

  過了十五,年味漸濃,但老天就是不肯放晴,反而開始下起了雪,先是綠豆一般大小的撒在地面,接著是白毛大雪。

  一天一夜。

  白雪蓋的滿山遍野,一腳踩上去,腳踝子都看不見,足足有四五寸厚,仙霞貫一二十年沒見過那麽大的雪。

  北方人過冬,靠的是炕,靠的是暖氣,南方人過冬,靠的是天氣,靠的是一身正氣。堆雪人、打雪仗,那是北方才有的故事,南方的雪化的快,一個雪人沒堆完,說不定雪就化在了手裡面,如果你在雪地裡打滾,那不是有情趣,而是在發癲,只要你滾兩圈,絕對是從裡濕到外。

  下雪冷,化雪更冷。南方沒有炕,也沒有地暖,只能坐在屋裡,冷的腳趾頭都痛,但是誰也不願意出門,一家人拿著火籠,簇著火盆,坐在屋裡面。

  小孩子一般都是在床鋪打滾、翻來覆去,或者是靜靜的聽著父親講故事,而女人一般就坐在旁邊織毛線、納鞋墊,也有人會刺繡,屋裡暖融融。

  火籠是一種器具,取暖用的,外殼用竹篾片編織而成,裡面裝著一個大點的陶碗,裝上木炭、柴火,就能取暖。火盆,就是直接拿個不易燃的鐵鍋、鐵盆,裝上木炭。

  木炭未必就是買的,多半都是自己家的做飯燒柴火剩下的,要不就是特是燒的火盆,以柴枝為主,滅了明火、弄暗,就裝在盆裡放著。

  火籠有個手柄,可以提在手裡,可以踩在腳下,也可以放在被窩裡,只是要特別注意的是不能把它打翻了,否則必定燒了你的鋪蓋,十分的危險。

  一家人聚在一起取暖、講故事,當然是溫馨,但邦興公和朱學休這沒福分,兩個人不分白天黑夜,滿世界的跑,檢查、看,看看有沒有族裡的房屋會倒塌、出現危險,忙的腳不著地。

  仙霞貫人建房很實在,絕多沒有什麽空心磚、豆腐渣工程,哪怕是牛欄、豬欄,沒有瓦了,屋頂上蓋的是稻草,但屋頂上的梁肯定是實木,不會用竹子在上面糊弄,哪怕是贛南之地,漫山遍野的竹子,連河岸上長的密密麻麻。

  因此,根本不用擔心屋頂上積雪太多會引起房屋倒塌的問題,唯一要擔心的就是老舊的房子,牆體沒刷,被風雨侵蝕後的泥磚會不會被凍的爆裂,因此出現險情。

  私人的房子不用太擔心,各家各戶自己心裡有底,最主要的公用房和族產。

  下雪、陰天,陰天、下雪,天氣反反覆複,在外忙,沒得安生,回到家裡,也一樣沒法安生,前院裡,盡是前來尋找幫助的鄉親們。

  情況就如邦興公當初所預料的一模一樣,收過晚稻後,終於有人忍不住的開始動手,

許多失去土地,或即將失去土地的人來到了主院。  先是站著,曉得邦興公不在家,也不進屋,直接在前院子某個角落貓著,天寒地凍,張縮成一團,不停的跺腳,再過兩天,邦興公還是不出現,開始就不顧地面潮濕,直接跪在門外,磕頭、求情。

  “邦興公,幫幫我吧!”

  “我家田馬上就要沒了!”

  門外面在喊,屋裡頭坐著。門外的老表喊的淒苦連連,隔著幾道牆,門裡的邦興公祖孫就在書房裡面。

  邦興公坐在大師椅上一動不動,手裡拿著水煙筒。朱學休剛剛從外面回來,衣褲鞋襪全濕了,凳子上坐著。朱學休坐在凳子上,把腿上的進了些許雪水的膠皮鞋脫下,伸出腳,把它伸到火盆上面烤著。

  炭盆是用破鐵鍋做的,下面、四周粗粗的釘了幾塊木板圍著,不讓它打轉,炭盆上方空著,沒有任何阻擋和防護措施。

  襪子是布襪,直筒襪子,仙霞貫稱之為竹筒襪,說的是它像竹筒子一樣筆直,只在入口開了個叉,這樣便於把腳穿進去。襪身和襪口沒有松緊帶,只是縫有兩條細長的帶子,穿住的時候用來系緊,防止襪子滑落。

  朱學休先是帶著襪子烤了一會,感覺暖和了,然後才解開帶子,把襪子脫了,打著赤腳再烤過,最後才是伸出手,烤著。

  邦興公一臉平靜的看著孫子在身邊烤火,一會兒烤手,一會兒又烤腳,後面又把外套脫下來,接著烤,一股襪子穿過的腳丫子味道,混合著濕氣,在空氣裡彌漫。

  書房裡烤著炭盤、暖意洋洋,屋門外是漫天飛雪、冰天雪地。

  “轉去吧,轉去吧!”

  邦興公不肯露面,家裡只能讓老曾出頭,在前院裡招待,和勸著前來主院的鄉親們,讓他們離去,回到自己的家裡,免得他們長時間在前院的冰天雪地裡凍壞了身體。

  “都轉去、轉去吧,轉去自家屋裡呆著,天寒地凍的跪在這裡,傷身體。”

  “要不,進廳裡坐著也行。”

  老曾苦口婆心的勸著,手指著主院的前廳,邦興公一般都在這裡會客。

  鄉親們一連來了好幾天,邦興公始終不露面,其意義不言而喻。管家老曾跟了邦興公很多年,很清楚當家主子的立場。

  他嘴裡不停的喊著、勸著,讓屋外的鄉親們回家,看到凍的不成樣、又不肯進到前廳取暖的,還得主動送上一杯熱茶,給對方暖暖身體。要是帶了小孩來的,到了飯點上,還得裝幾碗飯,夾上熱菜,端出來、送出去,給幾位小孩子先吃著。

  至於家裡大人、長輩,老曾沒有動作。他們肯定是餓著,就算真的端出來請這些人吃,對方也不肯接。

  前院裡來了好幾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男女都有,老曾忙的腳不沾地。

  “唉……,都難!”

  老曾心裡暗歎。

  普通老百姓難,有錢人家裡也難;當主人難,當下人也難,快過年了也不省心,廳裡好好茶熱水的供著,還放著炭盆,但鄉親們就是不願意,非要跪在門口的雪地裡,讓他為難。

  鄉親們帶來的小孩子,怎麽勸都不聽,實在凍得受不了,才會進到前廳,在火盆邊烤一烤,熱了,又出門,重新站在父母或家長身邊。

  “曾管家,麻煩你,……麻煩你幫我傳一聲吧。……告訴邦興公,就說我在這跪一整天了,希望他能幫幫我。”

  “他再不幫我,這日子就沒法過了,過了年,田就成別人的了。”

  “求求你!”

  領頭跪在地上的是一位中年的老表,一臉苦樣,哀求著老曾,嘴裡說道:“好幾天了,邦興公總不露面,他肯定是在屋裡面,不願意見我。……”

  “但是……,但是我真的沒法過了啊。嗚嗚……”

  “嗚嗚……”

  五大三粗的漢子,哭的狼狽,旁邊站著的是他的家人,是幾個孩子。他的妻子估計留在家裡照顧老人,沒有跟著一起來。

  老曾聽見,只能搖頭。

  “你都曉得老爺子在家裡,不願幫你,那你還跪在這裡做什麽?作賤自己麽?”

  老曾勸著老表,嘴裡唉聲歎氣。“起來吧,轉去,好好在家裡呆著,這地上涼,要是凍壞了,傷身體。”

  “唉……,老爺子已經不是鄉長了, 這事他不好管,也管不了。”

  老曾用心勸著,手上用力,試圖把對方從地上攙起。

  那位老表聽到老曾這樣說,想想,覺得有道理,不好意思再跪在地上,只能從地上爬起來,張著苦臉,帶著幾個孩子轉身走進了風雪裡。

  看到領頭地走了,就此離去,老曾趕緊再接再礪,接連又勸走幾個。“轉吧,轉吧,都轉回家裡呆著。”

  邦興公祖孫兩個在小書房裡,將門外的動靜聽的一清二楚。

  仙霞貫幾萬人,不是每個人,或者是每家每房都對不住邦興公,或者是對不住光裕堂,反對的雖多,但畢竟是少數,更多的是無辜者,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朱學休一邊烤著手,一邊聽著屋外面說話,許久都聽到沒動靜了,才開始慢慢琢磨。

  “真不管?”朱學休偏著頭,問著阿公。

  “不管。”

  邦興公搖了搖頭,嘴裡說道:“管不了,也不好管。”

  “咕咕咕……,咕咕咕……。”

  邦興公說完,就抽上了水煙筒。

  屋裡呆著,怕影響外面,他已經半天沒有抽煙。

  抽過,才又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說的斷斷續續。“再管下去,……別人說不定就會直接衝我們來。”

  邦興公抽水煙,朱學休經常幫著點,但是這回沒有。他靜靜的坐著,安靜的聽著阿公說話,沉著臉,目無焦距,不知在想著什麽。

  邦興公解釋後,嘴裡再也不多話,呼嚕呼嚕的抽著手裡的水煙筒。

  “咕咕咕……”

  “咕咕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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