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吹打打,一行人千余個,把淞滬會戰的亡魂送到了隘口。
半山腰的山坡上,朱學休看著眼前的山峰環繞中的公路,仿佛一條黃色的帶子,細細的,長長的在群峰中繞過,眼前的隘口狹窄幽深,險峻天成。
朱學休以前也有來過隘口,但都只是經過,從來沒有上過山峰,或者半山腰,如今在山上再看,感覺完全不一樣。
“真險,是個好地方!”
“那是,六縣之母,閩、粵、湘三省往來之衝,講的就是雩縣。這裡雖比不上金坑的高山峻嶺,但卻是從撫州、金坑到雩縣的必經之地,天險之處。”
邦興公點著頭,就站在孫子旁邊,為朱學休介紹隘口的位置險要,道:“這是裡仙霞貫最北的地方,也是出省過縣的要道。”
“你二叔他們埋在這裡,既表他們北上為國犧牲之義膽,又能全其守土安鄉之忠肝,甚好。”
邦興公娓娓說道,朱學休連連點頭,不管阿公說的對與否,在這個時候,朱學休沒有意願去觸老爺子的霉頭。
朱學休已經看出來了,這是這數個月裡的時間來,老爺子對二叔朱賢良的去世頭一回露出悲傷的情緒。
朱學休站在山上,身臨其境,對隘口很感興趣,想著多站一會兒,但是辦不到。按照仙霞貫的習俗、依葬禮,在棺木入土為安之前,他們這些捧靈者必須先行離開,馬上回家,而且回去的路途中不能停留、不能回頭,不能與人搭話。
又是二十裡,朱學休回到家,感覺兩條腿要斷了,來回四十裡路,還要上山下山,大熱天的,在半天之內完成,對任何人來說都有點困難。
一個人吃過午飯,朱學休直接躺到了床上,一睡就到半下午,起來第一件事,就是蹦到了小書房,阿公在這裡。
“秀英怎麽沒的,不是說賢良後來又生了一個的麽,是不是也沒了?”
邦興公坐在椅子上問著,張如玉就跪在老爺子的面前不遠處,小北福站在她的身旁,拖住她的衣角。
張如玉兩眼通紅,看著哭的挺傷心。:“回來的路上,秀英姐生病了,沒醫好,去了。”
聽到這樣,邦興公一愣,雖然早有準備,還是有些驚訝,他沒想到黃秀英是病死的。
“什麽病,幾時的事?”
“猩紅熱,就是今年春天,三月未四月初的時候。”
“猩紅熱?”
老爺子又一愣,他沒見過猩紅熱,但卻是聽說過這種病,那是一種瘟疫。
聽到是黃秀英患的是猩紅熱,老爺子不由得有些黯然,想了想,才低沉著又接著問道:“有請大夫或郎中看過嗎,……”
張如玉點頭,道:“有,看了不少大夫,吃過很多藥,也花了不少錢。只是……”
“只是什麽?”老爺子問著。
“只是當時不止秀英姐一個人得了病,是二妮兒首先得了猩紅熱,然後過給了秀英姐。”
“她們二個人一起生病,花錢如流水,除了路費,別的都花光了。……最後我們沒錢了,秀英姐這才……這才死了。”
張如玉沒有說二妮兒是誰,但是老爺子知道那肯定是朱賢良的第二個孩子,是一個女兒。
想著是二妮兒得病,黃秀英照顧她得到了傳染,最後無錢醫治而死,邦興公臉上一片黯淡,滿臉痛惜。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道人影從書房外衝了進來,指著張如玉。
“沒錢,怎麽會沒錢,
那不是錢嗎?” 朱學休氣勢洶洶進來,告訴邦興公。“阿公,她有錢,她手裡戴著個鐲子。”
張如玉聽到朱學休說話,心裡一驚,趕緊把手腕收了起來,縮進袖子裡面,那上面戴著一隻手鐲,她動作做的隱秘,邦興公一直半眯著眼,但還是給瞧見了,不過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眼盯盯的看著面前的張如玉。
朱學休見到,更是得理不饒人,直接指著張如玉的左手,確認道:“阿公,你看看,就是這隻手。”
“那是金的,我看的一清二楚,銅鐲子根本沒有那麽好的色澤。……有了它們,什麽病會治不好?”
“她不是個好人!”朱學休最後結論,告訴邦興公,說這話時,說話的語音都變了,面上已然帶著猙獰。
這話一出,張如玉臉色大變,嚇的直接伏在地上,當場就抱住了邦興公的褲腳。“老爺子,這不是,這不是,你不要聽大少爺胡說。”
“這不是錢,不是錢!”
張如玉把手腕露了出來,解釋道“這是我媽留給我的念想,是我的嫁妝,是我的嫁妝!”
“屁的嫁妝,你一個做小老婆的人能有嫁妝,還這麽好的嫁妝?”
“多半是我二叔買的!”
朱學休不信,仙霞貫看不起妾室,認為只有家貧,沒有辦法的人才會給別人做妾室,而這種人娘家也不可能會打發金器做嫁妝。
“是真的,大少爺,不信你看看這鐲子,它是舊的。”
張如玉這是真急了,臉帶哭腔,左手伸出,還用右手捏住鐲子,抬高手、托起給朱學休和邦興公兩個看。
“老爺子,……不,阿公,這真不是錢,它是我的嫁妝,你要相信我。”
“嗚嗚……”
張如玉是真怕了,不但朱學休氣勢洶洶,連邦興公也不答話,沉著一張臉,寒意迫面而來,書房裡一股寒氣。
此情此景,嚇得張如玉心裡直接慌了神,使勁的抓住邦興公的褲腿,使勁求情。
“阿公,秀英姐曾經說過,你們不會為難我的。我……我當時有想過把它換了,但秀英姐不肯,也沒有到絕的時候。”
“秀英姐告訴我,說只要我把北福帶回來,你們一定會感恩戴德、感謝我的,是不是這樣,老爺子?”
“老爺子你不能殺我,不能殺我。”
“嗚嗚……,老爺子,求求你,我求求你了,不要殺我!”
“嗚嗚……”
張如玉說到這裡,語不成言,一會兒阿公、一會兒老爺子的叫著,不停的衝著邦興公的磕頭。
邦興公坐在椅子上,不動聲色,半天沒有說話,始終沉著一張臉。
張如玉回來只有半天,還沒有詳細了解,但是她知道光裕堂是個土勢力,雖然在鄉下,但槍支、人員一樣不少。不說以前朱賢良是軍官,接她回來的朱賢德又在政府為官,看樣子官職不低。除了這些,只看這主院千余平方,前後幾棟院子,就知道這是大戶人家,而在祠堂門口黑丫丫的人口,還有到處可見的護衛隊成員,就知道眼前的面目祥和的老人是個狠角色。
朱學休聽到張如玉抬出了黃秀英和小北福說情,禁不住面色一變,嘴裡再也不好說什麽,只能拿眼看著阿公。
邦興公一直半眯著眼,這時看到孫子望著自己,張如玉也是哭的不成人樣,這才眨了幾下眼睛,活絡活絡,泛泛心思。
“起來吧。”
“秀英沒有說錯,只要你回來了,屋裡肯定不會虧待你。千不是萬不是,你終究還是賢良的女人,屋裡不能不管。”
嘴裡是這樣說,但邦興公並沒有去扶張如玉起身,於禮不合。
過後,邦興公轉過頭,對著孫子說道:“不管如何,只要她還在這個家,她就是你嬸,她是你二叔的婆太人,應有的禮數不能少。”
“要懂規矩,不能一天到晚喊打喊殺。”
邦興公告訴朱學休,一聽這話,他頓時變的臉紅。
朱學休就是這脾性,不要說別人,就是對著阿公,那也是經常甩臉色,只是邦興公從不計較,不過張如玉是個女人,肯定不能這樣。
婆太人就是女人的意思,指成年、已經結婚的女子,邦興公這是在告誡朱學休,這是他的兒媳婦,是朱學休的嬸嬸,要他尊重對方。
張如玉聽到邦興公這要說,就在地上,趕緊的出聲謝過邦興公,又謝過朱學休。
“謝謝阿公,謝謝大少爺。”
張如玉身份擺的很正,知道自己妾的身份,邦興公嘴裡雖然說的好聽,但她並沒有敢拿大。
邦興公見到這樣,張如玉能識情識色,面上也好看了許多,看她哭的不成樣子,顯然還在害怕,於是溫聲說道:“別怕,你那鐲子是個老物件,我眼不花。”
“嫁妝不屬於夫家,那是你自己的,你想怎麽花、怎麽用,都是你的意願。”
“起來吧。好好存著它,那是你母親的一片心願。”
“謝謝,謝謝老爺子,……謝謝阿公,謝謝大少爺。”
張如玉的心裡大定,到了這個時候,她知道這一關終於是闖過去了,邦興公不會再在金鐲子上計較,並明確告訴她這東西以後就是屬於她自己,不會強奪。連連謝過,又記得要喊邦興公為公公,真誠感謝。
而在這個時候,小北福一直跟在張如玉身邊,牽著她的衣角,看到張如玉大哭,更是一對眼睛不肯放手,眼睛直盯盯的來來回回、上下打量著邦興公和朱學休,兩眼怯生生。
PS:感謝@江澄舅舅的老婆粉和@五月崽的推薦票,五月崽這名字好有仙霞貫的風格,仙霞貫端午出生的人叫端午崽,五月的就叫五月崽,我姑婆有個兒子叫中秋崽。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