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公已經不是鄉長了,護佑不了你們。”
“不願,亦不能!”
朱學休再三強調。
古老漢等人一聽,臉色就變得煞白。“邦興公不是鄉長了?”
不但古老漢如此,隨著他一起前來的眾婦孺也是面上焦急,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
他們興國縣就聽說邦興公的大名,特意衝著邦興公的大名和仙霞貫而來,想著的是能分到田地,仙霞貫也是附近一帶男丁保持最多的一個鄉鎮,想來必有緣由,攜老帶幼、舉家來投,不想卻是這麽一個結果。
邦興公名氣甚大,又是能人,他們一眾人都認為對方必是政府官員,又有實權,這才會大名鼎鼎,誰想到頭來,自己跑到仙霞貫來,邦興公居然卸任了。
“是的,兩年前就卸任了。”
“那怎麽樣?……能,能讓我們開荒、搭房子麽?”
古老漢再問,眾人也隨著他的目光一起看向了朱學休。
“不能,必須先落戶後搭房。”
朱學休搖著頭,告訴古老漢和一眾,道:“落戶過後,按照以往,那麽應該是安排在陂上村到牛角灣一帶,位置不算太好,可能偏了一點,但是有山有水,你們可以開荒。”
“要是速度快,現在種番薯,雖然產量低了些,但總比其它物種的好,它們已經錯過季節了。”
仙霞貫是黃泥巴,開荒速度還是挺快,古老漢一眾大大小小十幾個人,能出力的也有十個左右,一天下來就能開好幾分荒地,要不了幾天就能開出幾畝,而番薯也不太吃肥,所以雖然季節晚了一些,已經是八月,比起七月中旬和七月底種下的番薯產量要低些,果實要小,但是到最後,總是還能有一些收獲。
至於水稻、豆類、花生之類的農作物,一旦錯過季節,這時候再種,就再也無法跟上,這時候種到地裡,最後也只能隻長青苗不結果。
朱字休說的這些都是基本農業知識,古老漢一眾都是農民,對這些都是熟悉,一聽皆是點頭,只是臉上卻又無可奈何。
“那,那……”
古老漢正要說話,再詢問幾句,卻突然道觀裡響起了尖叫聲。
“公公,公公……”
“你快來,快來看看,……看看他怎麽了。”
說話的是古老漢那背著孩子的孫輩,此時剛剛自己吃過,把背上的孩子解下來喂食。面前擺著一碗飯湯,怕孩子嚼不爛、咽不下去,還特意事先在把一些米飯泡在了飯湯裡,準備等泡軟了再喂下去。
誰知一解下來,懷裡的孩子居然不睜眼,也不說話,沒有任何動靜,隻急的高聲大喊,說話時,說話時已然帶著哭腔,淚水汪汪。
“公公,公公……,你快來!”
半大的孩子聲音尖銳,儼然是個女聲,但頭上理的卻是男頭,顯然是故意將頭髮理成了這樣,想來是為了更好的逃難。
而且隨著古老漢一起前來的四五個半大的孩子,多半都是這樣的裝束,理著短發,穿著長衫,十有八九都是女扮男裝。
周祀民一一看過,心裡暗暗點頭。
只是古老漢聽到孫女的叫聲,心裡卻沒有想那麽多,身上一個哆嗦,當即就站了起來,衝著孫女快步走了過去。
“來了,來了……”
“別哭……,讓我看看。”
古老漢從孫女手裡將孩接過,就看到孫子緊閉著雙眼,趕緊的輕輕的連續叫喚幾聲,卻是沒有絲毫反應。
看到這樣,古老漢心底一沉,伸出手捏捏孩子的四肢和身軀,僵硬如鐵,想看看孩子的舌苔,又是牙關緊閉,兩隻小手了扎成了拳頭狀,握得緊緊的,怎麽掰也掰不開。
周祀民等一眾人也隨著古老漢過來,看到這樣,趕緊的開口對著侄子吩咐。“去,趕緊的將你祀堂叔叫過來,那孩子病了!”
古老漢的孫子看著只有半歲左右,看到孫子這樣,手足無措,周祀民見此,一把將孩子搶過來,拿在手裡。
將孩子平攤在剛才眾人吃過飯的八仙桌上,解開屎尿布,一看,沒拉;想看舌苔,一樣沒辦法,孩子將牙關咬的緊緊的,面色鐵青、發黑。
想想,周祀民又將孩子的眼瞼撐開,看了好一會兒,才在孩子的眼角發現淡淡的青絲,以及絲絲紅線,就像一條條赤綠的蜿蜒小蛇。
看到這個,周祀民脫口就問道:“這幾日沒吃錯東西吧?”
“沒有。”
古老漢搖頭,嘴裡告訴周祀民。“出來前,我特意將糧食換了,把它換成了羊奶,就是準備他在路上喝的,另外還買了幾個饅頭,路上拌水給他吃過,還有一些米糊。”
這是他的命根子,古老漢不可能不用心,什麽事情的記得清清楚楚,只是嘴裡說完,又有些不放心,拿眼看著孫女。
看到他孫女也是搖頭,古老漢和周祀民均是大松一口氣。
“還好,既然沒吃錯東西,那麽他應該是染‘蛇’,只是這幾天可能又受了日氣,或者是熱傷風,所以發的得急。”
“我在他眼裡看到青絲,好幾條”
周祀民說道,告訴眾人,接著又安慰著古老漢祖孫。“別急,我已經讓人去請郎中了,我兄弟對這個很在行,行醫二十幾年,很老道了。”
“我們高田村這附近的人都是他醫的。”
周祀民如此介紹,眾人一聽,皆是連連點頭。眼圈發白,血染青絲是染‘蛇’最明顯的特征。
染‘蛇’是小兒最容易得到的一種疾病,體質一般的孩子在三歲以前,不染上個幾回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沒染過“蛇”。
染“蛇”發作起來表現的很凶,時間拖的越久,症狀越是嚴重,先是腸胃不適,口吐白沫,後面就像眼前這孩子一樣,全身作勁、沒有知覺、硬的像塊鐵板一樣。
只是它來的凶去的也快,表現的是很凶,但是只要不是拖的時間過長,都能夠醫治,而且恢復的也很快,基本上是藥到病除,不會留下什麽後遺症。
聽到可能是染‘蛇’,眾人連呼僥幸,要是此時在路途中或者是山上拖上一天兩天,後果將不堪設想,只是如今到了這裡,那又將是完全不一樣。
聽到孩子是染‘蛇’,村裡又有行醫幾十年的郎中,古老漢老懷大慰,臉上很快就有了笑容,滿臉激動、高聲叫好。
“好,好……,好!”
古老漢連連點頭,只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周興南就從道觀的側門鑽了進來,面色焦急,剛到周祀民身前,嘴裡便快速說道:“叔,祀堂叔不在。”
“他上仙霞貫(觀)買藥材去了!”
“上仙霞貫(觀)?”
周祀民聽到這話,面色一變,忍不住和重複了一聲。
隨即就想起了今天仙霞貫(觀)今天不趕集,而周祀堂也是每每選擇不趕集的日子到仙霞貫(觀)買進藥材,既可避免擁擠,又不會影響藥鋪裡做其它買賣。
今天高興墟剛剛趕過集,人流量變少,仙霞貫也不趕集,正是好時機。
想到這裡,周祀民再次吩咐。“趕緊的,準備一輛車,送他們到仙霞貫(觀)!”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孩子的屎尿布給塞回去,想著趕到鄉鎮裡去醫治,孩子病情已經這麽嚴重,已經不能再拖延。
周祀民心急,周興南卻是不動,杵在原處像根樁似的,一動不動。“沒車了,車輛全部散出去了,兩部帶篷的祀堂叔帶走一輛、段屋老姑婆也用了一輛。”
染“蛇”的孩子最怕見風,周興南必須把情況說清楚,只是這話一出,眾人的臉色就變了,這裡到仙霞貫(觀)足有十一二裡,孩子不能見風,那可有的走。現在這孩子就這個樣子,生死未知,再拖下去,誰曉得會不會有個三長兩短。
古時醫療衛生條件差,從懷孕到分娩、從嬰兒到孩童,每個階段都是一道鬼門關,更何況仙霞貫連年戰火、民役無數,更顯得孩子的珍貴。
雖然眼前的不是自己或族裡的孩子,但周祀民一聽這話,臉色就變的鐵青,正想說些什麽,不防道觀裡又響起一道聲音。
“我有,我有車,就在後面院子裡。”
周祀民大喜,看都不用看,就曉得說話的是誰,而且對方也是正好有一輛帶篷的馬車停在道觀後面的院子裡。
“走走走,快走!”
周祀民抱著孩子轉身就走,嘴裡還不忘督促著古老漢等人跟上,一眾人皆隨著他出了道觀後門,向朱學休的馬車奔去。
“快,快上去!”
催促著古老漢祖孫坐穩,周祀民就將手裡的孩子塞了過去,然後就向轅頭攀去,誰知就在這時候,被周興南給搶先一步。
“叔,我去吧,……這裡缺不了你!”
周祀民一怔,想想還真是這樣,高田村正在搞祭祀,侄子離開倒沒什麽,自己要是離開了,許多場合周興南的身份還不夠。
“行,那你去吧,路上小心些,馬車不比牛車……”
周祀民沒有矯情,很快就同意了,對著侄子連續吩咐道:“帶他們到光裕堂的中字鋪,如果坐堂的大夫不在,就帶他們到醫院。”
“別急著回來,等一切辦妥了再想辦法回來,如果有事,可以在那邊先住下來,明天再回來。……他們人生地不熟!”
“我曉得!”
周祀民站在馬車前再三吩咐,周興南連連點頭,最後在眾人的目光中,周興南駕著馬車離開了道觀。
“你們也走吧,順著這條大路一直往前走,不要岔道、不要拐彎,到了前面隨著紫溪河一直向前。”
“紫溪河到了哪裡,你們就走到哪裡,走夠十一二裡就到了仙霞貫(觀)。”
領頭的古老漢離開了,剩下的沒有一個成年男子,周祀民也就沒有繼續招待她們的意願,開口讓這些人自行前去仙霞貫(觀)。
馬車沒了,路途卻遠,看看已經差不多下午四點半,朱學休想了想,覺得時間也差不多了,戲台差不多也是要散了,於是計較著步行回到陂下。
將心裡的打算與藍念念姐妹一說,姐妹倆都沒有異議,而且從她們眼神中能夠看出,藍念念對朱學休讓出馬車行為不但沒有指責,反而有幾分讚許。
朱學休心裡暗自點頭,果然是這樣,如果藍念念心地不好,當初也不會在雞公嶺唱歌提點他。
至於小斧頭小小年紀,從頭至尾,朱學休都沒有想過要征取他的意見,對方又會不會有所不滿。
不好與前面的大部分一起趕路,朱學休想的是走小路。從高田村走小路回陂下、與走大路到仙霞貫(觀)的路程差不多遠,沒必要去與一群外來的婦孺擠在一起,誰曉得雙方一起走那麽遠,又會不會生出什麽變端。
於是朱學休領著藍念念一行出了高田村,順著大路走過不到二裡路,就轉上了右邊的岔道,這裡經過梅頭口,就能到蒲坑、陂下一帶。
梅頭口全稱楊梅頭,座落在一道河溝的入口上,因此而得名。
朱學休的姑婆(爺爺的姐妹)就住在哪裡,只是它並不是一條村子,只是住著有幾戶人家,種著一排排的楊梅樹。
可惜的如今正是八月,早已經過了采楊梅的季節,不然去采些楊梅吃吃,不但生津解渴,而且也有些野趣。
心裡越想,嘴裡越渴。
八月的太陽正是毒辣的時候,白晃晃的看著就嚇人,雖然說已經是下午五點過後,但一樣不省心,只是走了不過六七裡路程,還沒有趕到梅頭口, 朱學休就感覺口乾舌燥。
看看遠方的梅頭口,再看看前面挎著長槍、牽著馬匹、悶頭趕路的‘番薯’,馬背上坐著重香和小斧頭,朱學休和藍念念兩個人則落在後面,邊說邊走。
“好大的太陽啊!”
朱學休掩著額頭、半遮半掩的打量著西邊的太陽,雖然偏西了,但一樣曬的人們渾身是汗,一點都不自在。
朱學休說話,藍念念並不接話,曉得他這是累了,從早上開始就沒有休息,而人越累,就越會感覺到口渴。而且男女在這方面相比,男性的耐久力遠不如女性。
出了這種情況,多說無用,只有加把勁趕完路才是最好的選擇,要是中途休息,越走越累。藍念念臉上帶著微微笑,笑盈盈的看著朱學休,但是腳下一直不停,穩穩的跟著前面的馬匹,就是不停頓。
朱學休暗暗叫苦,感覺快要撐不住了,才突然眼前一亮,居然看到身後有位老表挑著擔子快步追了上來。
朱學休眼尖,看到對方擔子上的東西,頓時就樂了,對著那位老表連連招手,高聲大喊。
“老表、老表,快點子過來!”
對著後面挑擔的老表說過,朱學休又對著前面的‘番薯’等人叫喊。“停下來,停下來,吃過東西再走!”
朱學休說話的聲音驟然亮堂幾分。
原來後面挑擔的老表是位專門賣吃食的賣貨郎,擔子上挑著的盡是些碗筷和壇壇罐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