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得沒法活了。
自從藍念念姐妹來過,朱學休送出兩支盤尼西林之後,大少爺就感覺自己沒法活了,家門口守著孫歆然的父親,非要見到他不可,家裡管清心幽怨的眼神,更是讓他糟心。
管清心要是一哭二鬧三上吊還好,朱學休大不了反駁回去,偏偏對方不鬧,只是眼睜睜的看著丈夫,眼神幽怨,嘴裡一句話也沒有,讓他有力無處使,似乎是自己做了虧心事一般。
朱學休頭痛無比,只是回過頭來仔細想想,他又覺得自己根本沒有做錯什麽,畢竟站在他的角度,不管冉茂江因何受傷,來的人又是誰,只是對方不是因為和光裕堂,或者是在仙霞貫受傷,又沒有他人知曉光裕堂出了藥物的前提下,朱學休休都會將藥物給出去。
畢竟這關系著光裕堂最大的一項進項,只要不違反原則,不違反朱學休心裡的道義,或者是說對光裕堂本身,或者仙霞貫的大局有礙,朱學休只看這一條就必須幫助對方。
只是冉茂江顯然不想讓山寨上欠下自己的人情,所以讓自己的妻子,以他們夫妻倆與朱學休的舊情來求助,讓朱學休有力無處使,根本無法面對管清心。
然而心裡怎麽想是一回事,說出口又是一回事,這些話卻無法將它說出口,用它去反駁,畢竟朱學休見過藍念念這是事實,管清心幽怨有她幽怨的道理,朱學休也是莫名的有些愧疚。
只是愧疚是有限的,尤其當你腿腳不便,拖著一條傷腿四處走動,老婆還一天到晚的守在身邊,讓你無處可躲,讓這份愧疚無法躲藏時,愧疚就會變成惱羞成怒,最後又變得更加的愧疚。
強忍了兩天,朱學休感覺度日如年,日子一日比一日更漫長。
再忍兩天,得知孫歆然的父親已經離開大院門口,朱學休逃也似的離開了院子,坐著簡易的竹轎子四處溜達,根本不敢輕易回去。
正在恢復的總是要多運動,尤其是在腿疾恢復的時候,因此朱學休趁著這個名頭,四處遊蕩,後來想著新美托付的事情,於是想著到九山的山谷去看看,看看‘番薯’,看看那個煉金作坊。
於同,朱學休等人弄了一部牛車,求的是平穩,然上帶上竹轎子,帶上拐杖,帶上七八杆槍,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往九山村奔去。
到了這個時候,朱學休想起了‘番薯’的好處,想起了老六,只是村裡面出挑的小子總是只有那麽多,能夠放心使用的更少,畢竟朱學休管理的光裕堂事務裡面,有許多都是機密。
在接連換過‘番薯’和老六之後,朱學休居然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替代人員,因此他的跟班一直空著,這讓‘番薯’很不滿,認為朱學休是要求太高,時不時的催著他挑選一位跟班。
‘番薯’認為要是成年的人群裡沒有,就在半大的小夥子裡面挑選,光裕堂接近2000人,一半以上是孩子和老人,這些裡面總能讓朱學休挑到滿意的人物。
只是朱學休並不這麽想,他還是想再看看,看看過兩年又沒有更合意的人選,而年紀太小的年紀,朱學休始終覺得自己與對方不合拍。
朱學休覺得他老了,心早就累了。
雖然他才26歲,但是經過這麽多的生死,他已經和天真快樂的小夥子處不到一塊,偶爾開心可以,時常跳脫也不一定就是錯,但是身邊有一個毛手毛腳的半小夥在自己身邊,朱學休擔心自己會忍不住的犯錯,而眼下的情景根本不容許他出錯。
因此,這個人選一直空著。
看到朱學休出現在九山,‘番薯’有些意外,但是更多的是不高興,煮著一張臉,一張糙臉拉的老長,滿臉的不情願,根本不給朱學休說話的機會,脫口就道:
“你跑九山來做什麽,吃飽了撐的,還是日子變清閑了?”
“腿受傷了,那就應該在家裡好好的呆著,院子裡多平整,一天到晚夠你跑幾十個來回,再有精神,院門口那塊曬谷坪也不錯,那裡總比九山這山疙瘩裡強!”
“我要是把你摔了,陳婷婷能把我給罵死,你再在家裡呆幾天,過一些日子,等腿好利落會死?”
‘番薯’又是埋汰又是自責,鼓著一對大眼睛,朱學休聽見,嘴裡呵呵地笑,說道:
“呵呵……,‘番薯’,我覺得你變大膽了,陳婷婷這個老婆娶的好,你以前可不敢這樣說我,不到我發飆你連屁都不放一個,現在居然敢主動數落我了,進步不小。”
朱學休是真的高興,不僅是因為‘番薯’的數落讓他感覺到了昔兒的溫暖、少時的快樂,更開心的是‘番薯’終於不再是一個悶葫蘆,以前他多多少少有些擔心自己的奶兄弟和跳脫的蘿莉陳婷婷合不來。
要是他們夫妻相處不好,朱學休覺得對不起‘番薯’事小,更會覺得對不起‘番薯’的叔叔嬸嬸,還有‘番薯’已經死去的父母,朱學休從小陪伴的奶娘。
如今看到他們夫妻和瑟,朱學休是終於的放心了。
老六要是不死,或許早已經結婚,在前去泰和的時候,家裡就已經在張羅著給他挑親,只是不想他英年早逝,隻活了23歲。
看著眼前‘番薯’,朱學休腦海裡想著老六,心裡不由得有些感歎,他忍不住的上前拍著‘番薯’的肩膀,說道:“好好活著,我們都活到長命百歲。”
‘番薯’一頭霧水,不曉得對方怎麽突然會說這樣的話,心裡隱隱的有些擔心,兩眼看著對方,一時忘了自己責怪對方的目的,微微的點頭。
“你怎麽過來了,出事了?”‘番薯’問著朱學休。
不過此時他的臉上已經好看了許多,再也沒有像之前的一樣黑著一張臉,他的心裡隱隱的有些擔心,雙眼緊緊的看著朱學休。
自從朱學休和藍念念分手之後,很快就娶了管清心,自此之後,朱學休來到九山的次數舉指可數,總次數不超過三回,其中就包括帶著朱賢德,以及他的胞弟朱學德一起前來。
‘番薯’擔心的看著朱學休,心裡以為這裡是不是出什麽了差錯,或者是因為某些原因,族裡不再讓他在這裡繼續呆著,畢竟族裡的許多族老都曉得這山谷的秘密,雖然不知道是金礦,但是也曉得這裡是族裡面來錢的大頭,有著見不得光的東西在這山谷*薯’的工錢很高,族裡的人都曉得,以前這份錢是由院子裡獨自支付,因此也沒就沒人說些什麽,最多的只能是羨慕。
然而自然朱學休當家理事,接著光裕堂的族務之後,邦興公將他的跟班換成了老六,‘番薯’開始守著這山谷,他的工錢更是一路往上漲,越漲越高,如今這筆錢由族裡支付,很多人早就看紅了眼,‘番薯’深知這一點。
要不是他是朱學休的奶兄弟,又是對方多年的跟班,族裡根本不不會將這樣一件肥缺的差事給到‘番薯’,能力是一回事,信任是一回事,關系是否親近又是另外一回事。
如今院子裡剛剛出事,朱學休的胞弟朱學德犯了錯,前些日子邦興公的子孫失德這句話早已傳遍了大街小巷,光裕堂的族人人盡皆知,‘番薯’以為朱學休是來擼自己的職責,因此特意前來,表達他的歉意,然而‘番薯’的心裡更是有幾分歉意,覺得是自己拖累了對方。。
“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番薯’道著歉,他以為是自己樹大招風,給朱學休添堵。
朱學休聽見先是一愣,接著就笑開了,會心的笑著,搖頭道:“文姚太公不理事,族裡就是我說了算,我手裡幾百杆槍不是吃素的,能打的日(和諧)本鬼,那也打得自己人,只看他是好還是壞。”
“你放心吧,族裡什麽情況你還能不清楚?我們一直和三房好,如今他們是族長,他們不會對我們不利的,就算有些閑話,也是小打小鬧,隨便說幾句,太公會把他們壓下去。”
“(長房)本勤暈倒了,現在中風,床都起不了,還能到哪去亂蹦亂跳?賢華叔這幾天躲都還來不及,根本沒臉見人,更不會來找我們麻煩,……你有什麽好怕的,更用不著道歉,一般的人我信不過他。”
“我就是來看看你,來看看這裡,順便讓你安排一下,晚上隨我一起回去,嬸嬸家裡煎了芋包子,新美幾天前就在通知我了,要我給你放幾天假,我都餓的饞了。”朱學休臉上帶著笑,嘴裡說著笑。
‘番薯’聽見,微微點頭,想自己的堂妹,心裡不由得有些柔軟,臉上有些笑容。道:
“嗯,我前幾天就收到消息了,新美有寄信來,是我叔讓九山的老表帶過來的,說是讓我回去,我早就安排好了,天黑的時候就和你們一起走。”
“可以,那我們就一起走。”朱學休點頭。
他看著山外的風景。
春夏交接之際,山裡景色其實不美,因為地面上總是潮濕,在野外想找個坐的地方都沒有,一張屁股只能帶在身上,沒辦法休息。
不過,朱學休依舊是有些留戀,畢竟已經許久沒有來過九山,九山是山,陂下村的後山、采山也是山,但是數者完全是不可同日而語,有著不同的意境。
站在陂下村的後山,看見的是一壟壟瓜田和無數的菜園子,山腳下炊煙嫋嫋,田園的山歌聲隱隱的聽在耳邊,孩子們牽著牛,帶著竹卡子,放牛的放牛、收集柴火的收集柴火,活計完成之後,一夥人圍在一起吹牛打卦,或者是翻跟鬥,剛剛十歲出頭的小妹子們圍成一團,手裡打著石子。
看著這樣的一幕,心裡是一片的寧靜,陂下村宛如人間天堂。
站在尾田村後面的采山山頂上,風景又不一樣。
山頂上,入目的是仙霞貫的一片土地,從光裕堂開始,一直看到仙霞貫(觀),看到紫溪河,船帆點點,人員比螞蟻還小,田土不夠兩指寬。
站在采山的山頂上,一眼望不到邊,看到的像海洋一樣的洋田(村),附近和周邊密密麻麻的家田,切的方方正正,一塊接著一塊,再遠處是福田(村)是觀田(村),更遠的目力不及外是無盡的群山,群山外是鄰鄉溪頭鄉或者金坑鎮。
因為距離太遠,它們總是在朦朧中,聞不得聲音,看不得真切,讓人難免會有一種高處不勝寒的感覺,那朦朧的事物就像命運一般,始終無法讓人去猜透、去把握,讓人不由自主的去掌握,然而卻偏偏又感覺力不從心。
或者是身邊無景色的原因,朱學休很討厭采山,更不喜歡采山的山頂,而九山又不一樣,站在九山的山谷中,眼前的是連綿不絕的山峰,山峰下面是無數的山谷,山谷裡是無數的人們,悠揚、清靜,卻又不失生機,無數的小鳥在鳴,就像山谷裡的時而響起的山歌聲音。
美的美不勝收。
“陪我走走吧,一處看看。”朱學休邀請著‘番薯’。
他一邊說話,一邊轉身往外走,嘴裡說道:“我們好些日子沒有聊過了,自從你在這裡以後,也就是去泰和的路上跟著我,但是當時時間很緊,我們也找到機會說什麽話,平時更是只能是逢年過節的時候看到你。”
磚廠裡面的作坊是光裕堂的重中之重,‘番薯’是吃住皆守在山谷裡,只有逢年過節、農忙的時候會在家裡呆幾天,除此之外,偶爾回去也是住一天就走,皆是晚歸早出,若是無心,兩個奶兄弟倆平時根本碰不著面,更不用說是站在一起聊天說話。
看著眼前的朱學休,‘番薯’總感覺他與以前變化了許多,不僅僅是對方的威望,以及身上的氣勢,更多的是其它。
說不清,道不明……
只是‘番薯’聽到朱學休這樣說,也不多想,微微的點頭表示同意,然後跟著朱學休一起往外走,奶兄弟倆就站在山坡上,迎著山風,遠遠的看著天邊,看著遠方的山谷,山谷的許多的顏色和風景收入在他們的眼中。
當年朱學休與藍念念相會,經常相約的地方就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就在不遠,離朱學休如今所站的地方不過數幾十米。
只是如今再看著它,朱學休心裡毫無波瀾,淡淡的愧疚和懷念湧上來,接著很快又消失而去,取而代之的是平靜。
往事不可追憶,朱學休這一點還是曉得的。
奶兄弟倆都沒有說話,朱學休靜靜的站著,手裡撐著拐杖,目光打量著遠方,‘番薯’背著長槍,就宛如少年時一樣,時刻護衛著他,眼觀四路,耳邊八邊,還要注意朱學休是不是有什麽動靜,是否曾說話。
時間很快就過去, 太陽漸漸西斜,落日變成了金黃,奶兄弟攙扶著,慢慢的往回走。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磚廠裡突然快步走出來一個人,兩個人定睛看去,發現赫然是護衛隊的老八,兩個人不由得一愣,不曉得對方為何到了這裡,看著其行色匆匆的樣子,奶兄弟倆不由得都站在了原地,愣在當場。
難道出事了……?
朱學休的臉色一下子就變的凝重,陰沉了數分。
老八身邊帶著幾名護衛,剛剛從磚廠裡面的作坊裡轉出來,顯然是來找朱學休,出來之後,他看到朱學休和‘番薯’兩個人身影,當即朝著山坡奔過來。
他帶著數人,面色深沉、急衝衝的來到朱學休和‘番薯’身邊,眾人將朱學休圍成一團,警惕的看過四方,嘴裡快速的對著朱學休說道:
“大少爺快走,離開這裡。”
“九山要對你不利,他們想著要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