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重香忍不住的發出驚叫。
她站在橫巷的過道中,嘴裡不停的喊著,看著倒在血泊中的管家老曾,聲音瞬時傳遍了大半個院子,跟著老曾一起學習的老表,幾名看家的護衛隊、小書房後面的帳戶人員先後趕到,看見了門框後的老曾,還刺鼻的血腥味,無不色變。
然而大家都沒有亂動,更沒有想著進入老曾的臥室,除了有人端著槍守著房門,早有人去請朱學休,他的雙腿受傷,必須要有人抬著才能前來。
一張兩人抬的簡易竹轎子很快就到了,朱學休看著門後情形一臉的驚異,遂喚人將半掩的房門打開,進入房裡看過有沒有藏匿他人或者藏著其他的危險。
確認之後,朱學休進入了老曾的臥室裡。
坐在竹轎子上粗粗的掃過一眼,臥室裡一切如常,除了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老曾、地面上散落的槍支,臥室其他的地方沒有半點異常,朱學休甚至隱隱的聞到了筆墨味。
槍支是老曾用來防身的,十幾年前就已經有了;筆墨是老曾書寫用的。
朱學休看著老曾身體旁落掉落的槍支,第一眼就覺得可能是自(和諧)殺,再聞到筆墨味,眼睛就看向了老曾的書桌,桌面上筆硯鋪開,仿佛剛剛還在書寫,桌面上還鋪著幾張寫過字跡的紙張。
朱學休讓人員將桌面上老曾剛剛寫過的幾張紙拿了過來,取在手裡,發現上面密密麻麻的寫的全是小楷,兩三張加在一起,少說也是近千字。
老曾很少寫這樣的長文,朱學休看其落款,似乎是一封遺書,他正要細看,然而突然又瞄到了老曾的手心裡還抓著一個紙團,揉得皺巴巴的,似乎抓的很緊。
“把那張紙拿過來”
朱學休靈機一動,示意著將老曾手裡抓著的那張紙拿來,一起拿在手裡,然後將其展開,結果紙張一找開,朱學休就看見紙張上面那個歪歪扭扭的大字。
“甄……”
朱學休無聲的念著,接著就面色鐵青,別人或許不知情,但是朱學休曉得,老曾就是老甄,老曾其實就是姓甄。
只是仙霞貫和周邊沒有人姓甄,很多人不知道有甄姓,因此老甄自我介紹的時候,鄉親們都以為他姓曾,偶爾老曾還解釋一下,但是甄筆畫太多,認識的人不多,因此老甄最後就變成了老曾。
除了最初幾年,以後再也有沒有提起甄字,朱學休也是幼年的時候聽起爺爺奶奶說過,但是那已是懵懂時期的事情,邦興公的妻子已經過世多年,時間一晃已經過去了二十年,沒想到今日又看到了這個甄字。
朱學休曉得眼前這張紙不是老曾所寫,因為老曾的毛筆字寫的特別的好,整個雩北寫毛筆字最出名的三個人就是仙霞貫大掌櫃鍾天福、光裕堂的西席謝先生,以及邦興公的管家老曾。
其他的人的毛筆字或許寫的不錯,如果說朱賢德,比如說如今的朱森林,還有許多不知名的人員,甚至他們可能寫得更好,但是名氣遠不出這三人出名,因此鍾天福、謝志興和老曾三個人長年累月的穿著長衫,代表的是一種形象。
老曾是一位讀書人,讀書人在仙霞貫的地位很高,他自封為管家,但是其實更多的是一位師爺,因此許多人都不敢在他的面前造次,邦興公為難的時候,他就故意擋在門口,誰也不敢亂來,他與邦興公兩個人前些年可以說是配合的天衣無縫,生生造成了光裕堂的大勢。
“這張紙哪來的?”朱學休揚著手裡的紙張,問著門外的一眾人。
除了兩名抬著朱學休進入臥室的護衛隊員,其他人員都站在走廊裡,沒有走入老曾的臥室,重香遠遠的看見紙張上面的“甄”字,趕緊的開口,道:
“我,是我,大少爺,這張紙是我帶回來。”
“哦?是你?”朱學休有些奇怪。
他記得重香早已離開了院子,怎麽會還出現在這裡,又出現這麽一張紙,九山村離陂下村足有二十裡,就算是坐著牛車,這麽一點時間最多也就能一個來回,甚至時間還不夠。
他不由得有些好奇,不等重香回話,朱學休又是接連問道:“你不是回去了嗎,怎麽又來了,你回九山(村)了嗎?這是你帶來的?(這是)從哪(弄)來的?”
“老八,是老八讓我帶回來的,我騎馬……,呃,我馬鞭開你車,對了,是在外面,我剛放桌子上了。”重香回道。
話未說完,她扭頭就走,只是轉眼之間,就將放在前廳會客桌上的馬鞭取了回來,拿在手裡給朱學休細看。
朱學休聽到她的回話,再看手裡的紙張,他不由得想起了什麽,面色一下子變得凝重,然而就在此時,過道裡突然傳來了孩子們說話的聲音。
“爸爸!”
“爸爸,爸爸。”
“爸爸!”
三四個孩子,五月、芸以及最小的申生都在過道裡喊著,喊的一團亂。朱學休聽著孩子們的腳步聲,腳步飛奔,橫巷的過道裡盡是他們的聲間,聲音是清脆的,腳步是有輕快的,還有一些凌亂,最後還有一個沉重的腳步聲。
輕快的是孩子們,沉重的是剛剛請回照看孩子的姆媽。
朱學休聽見之後神情一愣,接著就是面色大變,曉得孩子們這是聽到槍聲,所以在外面趕著回來看望他,他趕緊的對著守在房門的眾人吩咐道:“別讓他們進來!”
“這裡有血,我怕嚇著他們!”朱學休有些激動。
眾人先前還是愣住,沒緣沒故的不見孩子做什麽,聽到他這句話之後,眾人的臉色瞬時變得難看,趕緊的轉身攔著幾位孩子,將他們擋在過道裡,擋著他們的視線,然後連哄帶騙,讓新請的姆媽帶離了他們。
聽到他們走遠,朱學休長松了一口氣,皺著眉細想之後,對著阻過孩子們轉過身來的重香和眾人說道:“你們都出去吧,到外面守著,然後到墟上準備棺材,弄一副好點的,如果沒有好的,就看看誰家有不用的,先借來用,我們後面打給他。”
鄉下有自己準備後事和棺材的習俗,這樣提前準備的棺材一般比店鋪裡買到的普通棺材要好,但是老曾年紀剛過五旬,顯然還沒有來得及準備,因此如果棺材鋪子裡沒有適用的,只能到別人家裡借用,然後雙方按議定的價格買下來或者是另外打造一副棺材還給對方。
“然後去請人,讓人幫著老曾清洗一下,注意房間裡面的東西不要亂動。”
“重香先你留下……對了,段師傅,麻煩把謝灶生請回來,我這連個跑腳的人都沒有,老八回來了也讓他留在院子裡,一起主持雜物,忙過了這一陣子我們再想辦法。”朱學休皺著眉頭,大感頭痛。
自己行走不便,妻子管清心和老曾又接連出事,院子裡如今連個使喚的人員都沒有,朱學休感覺到了很大的不便,若是‘番薯’不出事,陳婷婷這個時間也來能幫忙,只是……。
這一切都猶如鏡夢中的花月,仿佛一閃而逝。
朱學休心如刀絞,想來想去,只能請謝灶生他們暫時前來處理雜事,另外再行安排人員處理老曾的後事,除了他和管清心,族裡二房還有兩位族老,可以請他們到來,若是不行,長房的賢華他們也可以請,三房離這裡十幾裡,這有些不方便。
至於其他人員,要麽身份不符,要麽地位不夠,或者是關系不夠親近,不能用來處理院子裡的雜事或者是主持老曾的後事。
“嗯,好的。”
眾人紛紛應和,霎時之間,房門口就只剩下三兩位人員。
重香聽到朱學休讓她留下,趕緊的往門口擠,只是擠到門前,在進入老曾的臥室之前,看著房間裡的屍體和血漬,又顯得有些猶豫,遲遲的沒有將腳步踏入老曾的臥室。
“大少爺,……”
她就倚在門框上說話,然而她剛剛開口,朱學休看到她的神色,立馬就阻止了對方往下說下去,擺手道:“別說了,我們走吧,換個地方。”
朱學休這才醒起自己沒有安排人員給老曾清洗,更換衣裳,趕緊的又安排了一個人員去辦這些事宜,並通知二房的族老前來主持對方的後事。
請人處理後事,本來是要朱學休親自去請,這才符合規矩,也顯得隆重,只是如今事急從權,這一道手續也只能省下了。
朱學休示意著將自己抬到外面,然後領著眾人在前廳裡入座,再次讓新來學習待客的老表重新奉上茶水,然後他坐在老曾之前坐過的案面前,重香則依舊在她剛來的時候那個位置上落座。
主客對飲,重香借此壓驚,並整理自己的頭緒和思維,朱學休則拿著老曾剛剛書寫的字跡細看,發現果然是一封遺書。
細細的閱讀,朱學休的面色不定,時而陰晴,有時面色鐵青,咬牙切齒,有時又面相祥和,似乎有些感動。
重香靜靜的等著,等了許久,朱學休看過之後,又將書信拿在手裡細細地思索,思索良久,朱學休才坐在椅子上開口對著重香問道:
“他死了嗎,有沒有受重傷?”
他沒有點名道姓,然而重香福至心靈,一下子就明白了朱學休問的是誰, 她趕緊的搖頭,說道:“沒有,我來的時候在挨打,不知道老八叫停了沒有,不過我想應該停下來了,我勸過老八,是他讓我回來的。”
“嗯,很好。”朱學休點著頭,嘴裡讚了一句。
只是說過之後,他的面色突然變紅,嘴裡一聲咆哮,心中狂怒,伸手就把桌幾上的茶盞推到了桌下,登時摔成了幾瓣。
“咣當,咣當……”
朱學休面目猙獰,青筋暴露,眼神隱隱的透著凶光。
事發突然,重香只看得目瞪口呆、心裡詫異,還隱隱有些害怕,她還是頭一回看到這樣的光裕堂大少爺,哪怕是早上前來,朱學休也不曾有過這樣。
然而就在這時候,朱學休咬牙切齒的對著她一字一句的說道:“告訴老八,讓他把人放了,一命抵一命,他不欠我的!”
“啊……”一聲怒喝。
朱學休再怒,一把抓起旁邊的另一個杯盞對著大門外的前院的地面上扔了出去,砸得四分五裂。
“咣當,咣當……”
接著是嚎啕大哭,仰天長嚎,朱學休的心碎了,痛得無法呼吸。
“啊……”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