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嬸在工作的時候,前往仙霞貫(觀)買菜的路途中,直接暈倒在車廂裡,然後躺在床鋪上昏迷,一連幾天昏睡不醒。
朱學休夫婦急急的離了院子,雙雙趕去壯嬸家裡進行探望。
到了壯嬸家裡,其一家人皆在,兒子兒媳、孫子孫女,兩個女兒冬秀和美連及她們的丈夫和孩子皆在,把壯嬸的屋子裡屋子外站的滿滿當當,全部兩眼通紅,面色沮喪。
夫妻倆進了屋,看見壯身躺在床榻上,郭郎中正在給她診斷、號脈。
看到朱學休夫妻入室,郭郎中一會兒就停了下來,搖頭晃腦。“晚了,老夫救不回來。”
“媽……!”
這話一出,一屋子的親人就哭開了,女兒撲到壯嬸身前,嚎啕大號,幾個男人面色陰沉,幾個不懂事的孩子緊張兮兮,壯嬸的兒媳看到家裡有客人,郭郎中和朱學休夫妻皆在,她趕緊的抹了眼淚出去端茶遞水,招待客人。
聽到郭郎中這話,朱學休夫妻皆是一愣,管清心當即面色陰沉,臉上能擰出水來,而朱學休很快就是淚水漣漣,簡直不敢相信,要知道壯嬸正值壯年,平常能吃能喝更能睡,怎麽突然之間說沒就要沒了?
看著在床榻上高臥,小山一樣體型礱一般身材、圓鼓鼓的壯嬸,朱學休隻感覺她比原先還要壯實幾分,昔日的相處就在眼前,壯嬸拿著鍋鏟威風凜凜,時而追著他跑,朱學休大呼小叫……
抹開淚水,看著昏睡不醒的壯嬸,問。
“郭郎中,這……”
不等他說完,郭郎中撫著長須連連搖頭,面色黯淡。“大少爺,命由天不由我,(老天需要)壯嬸要去,我也無能為力,藥醫不死人!”
“她本來就肥壯過度,身體暗毛病不少,只是她情緒樂觀,身體素質也好,能吃能喝,這才保住沒有發作,如今……”郭郎中如此說道:“如今她憂慮過度,而且長時間不進食或者營養不足,根本無法保證睡眼,神仙也保不住。”
“如今你看她圓鼓鼓的身子,那都是假的!”
“以前她是真壯實,而如今你看到的是虛胖,她已經病了這麽久,好幾天了,臉上黯淡無光,一點神采都沒有,昏迷不醒,皮膚上卻是油光滿面……”
“這都是虛的,她是餓死的!”郭郎中點著頭,面色無比的沉重。
郭郎中說話,冬秀和美連姐妹都停下了哭聲,兩耳聽著郭郎中說話,如今聽到母親是餓死的,又是嚎啕大哭,直接撲在壯嬸身上。
“媽,我對不起你!”
“媽,都是我和你的兩個外孫害了你,我對不起你!”
“媽……“””
冬秀撲在母親身上,雙手摟住,又哭又喊。
她的丈夫聽到妻子這樣說,趕緊的領著一對兒子跪在嶽母床前,低頭垂淚,美連也哭,兒媳淚水漣漣,管清心也是兩眼朦朧,只有壯嬸的兒子和朱學休仰高了臉面,兩眼朝天。
此情此景,郭郎中一生不知經歷了多少,但依舊抑製不住內心的傷痛,把臉抬高,老淚渾濁。
全屋子裡的皆在沉痛,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傳來了腳步聲,原來是壯嬸的鄰居聽到哭聲,前來屋子裡觀看,隨後請來了壯嬸的妯娌、叔伯兄弟,讓他們前來幫忙。
“人死大於天,大家收了吧!”
“……停了眼淚,把你們母親收拾好,趕緊的給她換衣服,不然就遲了!”一位眼看著就要六十的老表上前,勸說著眾人。
依仙霞貫的規矩,人在臨死彌留之際,他(她)的親人後輩應給他(她)梳洗,換上壽衣,否則一旦斷了氣,屍體僵硬,這些活計就會不好做。
長者發聲,壯嬸的兒女、女婿趕緊的停了哭聲,抹了眼淚前去準備。
在眾人的幫忙下,只是一小會兒時間便燒了溫水,買了壽衣,將朱學休等男子和閑雜人員從壯嬸的房間裡請了出來,幾位婦人進去給壯嬸梳洗,更換衣裳。
房門緊閉,看著之前穿進去的大紅壽衣,朱學休禁不住的再一次淚水漣漣,他曉得從此之後,仙霞貫聞名的礱一樣的壯嬸再也沒有了。
光裕堂的族人和仙霞貫鄉親再也看不到小山一樣的身材、圓滾滾的身子向你‘滾’過來要找你評理或者動粗的中年婦女,院子裡的後院再看不到有人敢拿著鍋鏟或者燒火棍追趕朱學休的長者,光裕堂祖堂再也沒有了威風八面,說話吹嗩呐一樣高調的大廚。
某些事物,人總是要在即將失去,或者已經失去的時候才能更加的珍惜,朱學休淚眼朦朧,好不後悔。
他後悔自己後知後覺,沒有發現壯嬸把自己餓著也要喂飽兩個外孫的行為;他後悔自己得知了詳情,卻依舊顧著怕他人非議而為難他的舉動,這些顧慮讓這位非親似親的親人永遠離開了他。
想到以後再也看不到壯嬸,朱學休渾身酸澀,似乎被無形中抽去了所有的力量,站也站不穩,踉蹌連連,好不容易在管清心的照顧下回到了院子裡,卻是大病一場,高燒連連。
朱學休一病就病了半個月,病好之後也是精神欠佳、哈欠連天,只是日子還是得一天一天的過下去,仙霞貫老百姓還得繼續生活。
接著在床(和諧)榻上又躺了半個月,朱學休終於是好了,出現在光裕堂的田野裡,以及仙霞貫(觀)的大街小巷。
貧窮限制了我的想象力!……這是許多後世人說過的話。
然而在仙霞貫、在那個年代,貧窮並沒有限制老百姓的想象力,反而激發他們的激(和諧)情,許多前所未有,朱學休根本沒有聽說過,或者是很少看見有人食用的東西變成了食物。
植耳草、仙人草等艾草采回來,把雷公屎變成食物,這已老傳統,如今仙霞貫的百生更是把山上東一朵一西朵的黃梔子花, 被孩子們摘回來,有時候婦女也上山采摘,變成了八仙桌上的食物。連菜田裡正在生長的長豆角的葉子被摘了回來,並從此有了傳說。
傳說中的故事裡,某地某年大荒,顆粒無收,百姓們沒有食糧,於是一對佃戶隻好將自家的豆角拿到地主家裡抵租,自己一家人只能摘取豆角的葉子進食,然而最後地主一家死了,而佃戶一家人卻是活得好好的。
於是,仙霞貫的這個故事從解放前一直流傳到解放後,從舊社會流傳到新世紀,在二十一世初年,還有許多仙霞貫的孩子,在華母的嘴裡聽到了這個傳說。
百姓們從這個故事裡得知並認為豆角的葉子比長豆角本身更有營養,因此,仙霞貫菜地裡的豆角從此變得光禿禿,豆角架上一片葉子也沒有。
青青的長豆角葉子沒了,接著是茄葉,然後田埂上剛剛開枝發出青葉黃豆苗被鄉親們摘了回來,變成了光禿禿的枝椏。
他從來也沒有想過,糧食能夠這樣變出來,果然是人窮辦法多,人為了生存,什麽事情都能做出來,朱學休為此大開眼界,果然是活到老學到老。
明明不夠的糧食,硬是被鄉親們撐到了收獲。
仙霞貫一片熱火朝天,終於迎來了民國四十三年夏稻的收割。
新米入口的那一天,許多人感動的淚水漣漣,淚涕齊流,感動交加,然而朱學休卻是沉默不語,感覺學到了許多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