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處南方,十月中旬以後,雩縣周邊才會進入寒冬,於是高公生誕之後,朱學休很快就把棉被和軍服安排人員送了出去,光裕堂有這樣專門長遠途的掌櫃,高姓,是仙霞貫本土人士。
上庾縣離雩縣不遠,而且屬於贛粵湘邊境,來去不過八九天的時間,高掌櫃就帶回來一箱銀洋和小部分黃金,法幣一天比一天貶值,這種生意根本不收法幣。
看到錢貨兩訖,錢收回來了,朱學休終於放下心來。
這是雙方頭一回交易,雖然是朱賢德在中間牽線,而上庾縣也屬於第四專署名下,但是事先沒有收訂金,朱學休心裡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擔心。
朱學休不是擔心朱賢德欺騙他,想要謀取這批物資,而擔心朱賢德被對方所蒙騙。朱賢德多年為官,精明老練,然而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朱學休擔心堂叔一時不察,上當受騙。
如今貨款帶回來了,朱學休自然也就心裡放心,看著眼前滿滿的一箱子銀洋,眉開眼笑,手裡還著一個布袋子,不停的拋起落下、拋起落下,喜行於色,手裡掂量著裡面的布袋裡的份量。
寸金寸斤,朱學休能感覺到手裡沉甸甸。
只是拋著拋著,打開布袋子一看,朱學休總感覺裡面有幾根金條眼熟,越看越是熟悉。
這是怎麽回事?
朱學休愣了,一手拿著布袋,一手抓著金條,瞅著、站著,沉思了良久,一張笑臉慢慢地變了,面如沉水。
朱學休沒有去找朱賢德詢問相關,也沒有去信查詢,放下了手裡的金條,興致落落回到了書房。
都說女人善變,尤其是懷孕後的女人更是善變,敏感、脆弱、多愁善變,出嫁之後,管清心一直賢惠有加、溫柔體貼,朱學休深以為娶了一名賢妻,只是自然懷孕之後,一切開始了改變。
管清心變得多愁善感,有時候不可理喻,平時不打緊,一個人呆著的時候安安靜靜,但是朱學休一旦呆在家裡,夫妻倆處在一起兒,管清心反了天,攪得朱學休不勝其煩。
這一天,朱學休先一步,剛剛與妻子分開,前往廳堂裡吃飯,誰知左等右等,就不見管清心從臥室裡出來,他擔心妻子出事,挺著個大肚子,行走不便,於是匆匆的趕回去。
誰知剛進門,就看到管清心挺胸凸肚,一手拿著剪刀,一手拿著褂子剪的滿地狼藉,手裡的毛線褂子千瘡百孔。
“你瘋了!”
朱學休一把搶過管清心手裡的褂子,拿在手裡,嘴裡問道:“你這是怎麽了,好端端的剪它做什麽?”
“你可曉得羊毛紅好貴!”
朱學休怒目以對,心痛的不得了。
羊毛線是貴,但是更貴的這是藍念念曾經織給他的貼身衣物,雖然娶親了,但是朱學休一直不舍得扔了,一是羊毛線的確貴得,二是這畢竟是藍念念的一份心意,朱學休不想把它舍了,而且管清心也寬宏達理,從來沒有說過什麽。
只是沒有想到,今天居然事發了。
朱學休不敢指責管清心的不對,結婚之後,留下舊情人的定情之物本就不合情誼,但是羊毛衫什麽時候都是貴重的物品,不能輕易損壞,更不要說丟棄。
“給我,我就要剪了它!”
管清心不讓,伸手又剪,雙手抓了過來,拿著朱學休手裡的褂子剪的哢響,只是眨眼時間,幾下功夫就把羊毛褂子剪了個對穿,只看的朱學休目瞪口呆。
朱學休不敢阻著妻子,曉得管清心這是懷孕之後,心裡有負擔,所以變得這樣,但是看到褂子變成這樣,心裡痛得不得了。
“你……”朱學休不知道怎麽去勸說。
然而管清心剪過手裡的褂子,猶不滿意看到朱學休身上穿著的居然也是一件米白色的毛線褂子之後,眼前一亮,不由分說了就撲了過來。
“這件也要剪……”管清心道。
嘴裡說著,不管朱學休同不同意,此時又是穿在身上,管清心拿著剪刀窸窸窣窣的剪了起來,只是幾下,褂子就變成了袍子。
“你都結婚,還穿著別人的褂子在我面前顯擺!”
近近年關,天氣變冷,管清心就是因為剛才朱學休出門去飯廳之際,看到丈夫在櫥櫃裡拿了一件羊毛褂子,這才心裡發作,拿著剪來在臥室裡泄氣。
朱學休聽到妻子這樣說,又氣又羞,一不作二不休,趕緊的把褂子脫下來,遞到她手裡,道:“剪,趕緊的剪完我們一起吃飯。”
“要不然,飯菜都涼了!”
朱學休一邊說,一邊看,看到妻子用力過度,虎口發麻,還將剪刀從管清心手裡接了過來,自己動手將羊毛褂子剪得七零八落,又是心痛、又是心疼。
“可以了吧,剪完了,我們吃飯。”
朱學休閉著眼,看都沒看地上的狼藉一眼。
看到妻子消了氣,似乎好過一些,只是又有些疲倦、胸膛起伏,朱學休趕緊上前,扶著她到床沿邊上坐下,過後看到她面色稍緩,不再喘著粗氣,他才試著勸道:“你這是哪條筋搭錯了,跟幾件褂子過不去?”
“我人都是你的了,娶了你,我還能跟別人好?”
“我這段時間也沒有做的那麽差!心裡有你,你回來以後,我一直沒有去過那邊!”
“你犯得著麽?”朱學休道。
節前隨著朱賢德、朱學休一起去九山村,那自然是不能算,朱學休相信管清心能夠明白這個道理,不會為此糾結,而他自己也問心無愧。
朱學休一臉的幽怨。
管清心本來有心生氣,如今看到丈夫這樣討好自己,不但不怪罪自己,反而配合著她自己動手把褂子減了,如今一臉淒淒的樣子,她的心裡頓時就樂了,心情變好,面目嫣然,露著笑臉,把丈夫手裡的剪到接過來,往床頭的桌面上放了。
“我就是看它不順眼,所以把它剪了。”
管清心這樣說。
她當然不會說是自己心裡醋意大發,所以忍不住將褂子剪了,不過出泄之後,心裡滿足,心情變好,眉開眼笑,看到丈夫穿著一件單衫陪著自己,心裡心疼,嘴裡趕緊的勸道:“快穿衣服吧,不然著涼了”。
情意款款!
管清心嘴裡說著,挺著大肚皮想著掙扎起來給丈夫拿衣物,朱學休看見,趕緊把她按在床沿上,道:“我自己來吧。”
“毛線褂子好好的,我都穿幾年了,你用不著……”
朱學休一邊說,一邊往櫥櫃邊上走,嘴裡假意的埋汰著。
然而管清心一聽,頓時撲了過來,剛剛放到桌面上的剪刀又抓在了手裡。“不行,還有幾件,我得把它們剪了……”
管清心衝了過來,朱學休頓時嚇了一跳,趕緊的把她攔住,抱在懷裡。
“停停停!”
“你停一停好不好,消停一下?”
“你就是看不過去,看那幾件羊毛衫、褂子不順眼,那也等到明天,等到明天好不好?”朱學休道,央求著管清心。
當初藍念念為朱學休前前後後織好幾件羊毛衫和褂子,剪了兩件,還有幾件,當初掛滿了半個櫥櫃,管清心不肯消停,他只能攔著。
朱學休曉得這些衣物多半是保不住,但是還是想著將剩下的保留下來。
他攔腰帶著管清心,在妻子的耳邊說道:“你剪了幾件,也就這個樣子,沒有什麽區別,就是那個手感,沒有更新鮮!”
“行了吧,明天再剪,今天累了!”
朱學休腆著臉,哄著管清心,只希望著明天管清心把這件忘了,或者是氣消了,管清心並不是一個小氣之人。
朱學休滿以為管清心會答應,誰知她就是不同意。“不行,我得把它剪了,要不然誰曉得它會不會壞事,說不定哪天你舊情萌發,又跑到九山會舊情人去了。”
怎麽叫又呢,我根本就沒會過好不好……朱學休翻著白眼,只是嘴裡卻不好反駁,內裡心痛的不得了,不停的擋著管清心手裡剪刀,攔住她。
“別剪,別剪,一剪就壞了!”
“羊毛衫好貴,要不明天我把它送人,給左右的叔叔嬸嬸們送過去,讓它們拆了,讓他們織了自己穿?”朱學休建議著,看來是保不住了,只能是這樣。
誰知管清心還是不同意。“不行,這羊毛一看就是好貨,就是改了,重新織過,一眼也能看出來是你買的,不保險。”
管清心嘟著嘴,不甘罷休,朱學休看見,又氣又樂,趁她不備把妻子手裡的剪刀奪了下來,道:“那明天把它們送給新美,還有更小的幾個。”
“她們拿著它拆了,打圍巾!”
朱學休又笑又氣,大傷嘴筋,嘴裡說道:“保證不用十天半個月,你就看不到了,這樣還能讓她們的手藝變好!”
贛南的小女孩在年少的時候,都喜歡在手裡捅兩根木條子,或者是小木棍,或者是竹條子,製作織針一樣拿在手裡,或撿或盜,把能看到的羊毛收集在一起,如果不夠,或者還會偷偷摸摸的盜著家裡長輩織毛衣的毛織,把它們串起來用來織成長條狀,‘美其名曰’是在織圍巾。
不同的毛線織在一起,花花綠綠、五顏六色。用力不均,最後織長就變的一截寬一截窄,心裡覺得不滿意,小女孩又就將它拆了,然後織過,翻來覆去,幾次折騰下來,這些毛線漸漸變少,然後不見了蹤影,整過過程也不過是十來半個月,至於這麽短的時間裡,小女孩們能不能在這裡面把手藝學好,那只能是天才曉得。
管清心本來有幾分怒氣,聽到朱學休這樣說,心裡頓時樂了,也不再繼續把剪刀搶回來,轉過身來,嘴角微翹,臉上帶著笑。
“行,那就依你。”
“你明天把它們送給新美。”
管清心挺著肚子,甚是滿意,朱學休聽見,暗裡連連抹額,抹去並不存在的汗水。“那就好,那就好。”
“你看我多疼你,我除了這些羊毛衫和褂子,就沒有其它像樣的厚衣服,這都同意!”
朱學休又是賣乖,又是賣慘,一臉的苦色,還有笑意,說話間更是伸出拍打著胸口,又裝出哆哆嗦嗦的凍模樣,渾身打擺子一樣。
管清心自然是曉得丈夫故意這樣罷擺,討好自己,她心裡受用,聽到丈夫這樣說,當即笑道:“怕什麽,凍不死你,你不是還有衛生衣麽?”
“衛生衣騎馬不方便,硬邦硬邦的,我幫你織幾件,”客清心心滿意足。
朱學休看到這樣,不敢耽擱,趕緊的套上一件夾襖,陪著妻子出去用飯,時間未到,根本不是穿衛生衣的時候。
管清心說是織褂子,但是完全高估了自己的手藝,一雙手打算盤打的飛快,但是拿起織針, 那織什總是不知道往哪裡捅,不是打錯,就是漏針,連續織了好幾次,不是越織越小,就是卡在了胳膊的分針處,不知道怎麽留口,接連起了好幾次開頭,但是最終沒有一件織成樣。
朱學休就在她身後的床沿上坐著,幫著纏羊毛線,把它纏成一個球,然後又松出來給妻子用度,看到這樣,朱字休抿著嘴笑,管清心看見,登時翻臉,嘴裡埋汰他。
“笑,你就曉得笑!”
“你不曉得打毛線好難的麽,我在女專念書那麽多年,好就忘了!”
管清心沒說自己不會,只是說她自己忘記了,好像她曾經會織毛衣一般,這番話隻驚得朱學休滿頭大汗,不敢亂接。過後,他的嘴裡更樂,笑的抿不攏嘴。
管清心看見,又笑又罵,事先誇了海口,贛南的妹子不能織毛衣的又是鳳毛麟角,難得一見,百裡難尋一個,如今看到朱學休看著她樂,她自己也感覺有些不好意思,於是改顏換色,惱羞成怒。
“笑什麽,有本事你來!”
“做女人容易麽?”
“我挺著個大肚皮幫你織毛衣,你居然還在這樂、笑話我,你有良心麽?”
管清心說著,就把手裡的織針朝丈夫扔了過去,恨恨地瞪過一眼,然後扭過臉、叉著腰,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自顧自的走到桌前倒了杯溫水喝著,過後又塞了幾片桔子。
這一幕,只看得朱學休目瞪口呆,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