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爾維格歷791年。
淅淅瀝瀝的小雨從天空之中墜下,洗禮著紛亂的大地,將那些鐵甲上的血跡也逐一洗去,騎士們仰起頭,盡可能的讓雨水浸入甲胄之中,為那燥熱的軀體降溫,於是淡淡的熱氣在他們的甲胄之上升起。
戰鬥已經步入了尾聲,敵人們的整形被騎士們衝散,他們大多使用的是老舊的武器,砍在精良的盔甲上只能帶起些許的火花,只有僅少數敵人擁有著甲胄,可他們都有技藝精湛的騎士對壘,無法撼動戰局。
斯圖亞特伯爵緩緩的將劍刃從敵人的軀體上抽起,他的動作無比遲緩,隨著劍刃的離去,大抹大抹的鮮血從那殘破的軀體下湧出。他與這個騎士纏鬥了很久,最後的時刻斯圖亞特伯爵抓住了機會,用劍柄敲暈了他,隨後一劍封喉。
他已經老了,這麽一會便喘得不行,拄著十字劍刃,他也微微昂起頭,享受著天空降下的清涼。
“啊……這是第幾天了?”
頭盔下的眼眸隻感覺得到燥熱,他轉過身,橫屍遍野的戰場上還燃著余火,有的騎士永遠的倒下了,有的騎士勉強站起。
伯爵摘下了頭盔,疲憊的目光掃過大地,他試著為大家打起,舉起了手中的劍刃,騎士們也回應著他,只是那劍刃凋零,顯得有些淒涼。
一切始於幾天前,這裡的漁民看到大批的船隻穿過了白潮海峽,登陸英爾維格,他們不是漁民,身上穿著沉重的盔甲。
這件事很快便上報至了附近的領主,斯圖亞特伯爵這裡,老伯爵覺得事情不妙,白潮海峽之後便是高盧納洛,如果是對方的軍隊,自己應該會提前收到消息,可現在什麽都沒有。
斯圖亞特伯爵感謝自己的警惕,他第一時間召集了軍隊,隨後在第二天來自高盧納洛的敵人包圍了他的城堡。
他們試圖拿下這裡,只要佔據了斯圖亞特領,以當地的資源就足夠他們的後續部隊休整,甚至說以此為基地,繼續向英爾維格內陸推進。
也因此,斯圖亞特伯爵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沒有聽從別人的話,而是堅守在了這裡。
他現在就是一個釘子,將高盧納洛的軍隊死死的釘在斯圖亞特領上,而如果他們轉攻其他領地也會帶來巨大的行軍負擔,進而進攻失敗,於是斯圖亞特伯爵沒有退卻一直堅守到了今天。
他們只派自己的親信騎馬去其他領地,將這個消息逐一傳達,直到那舊敦靈的鉑金宮中,而多日的堅持中他也一直等待著來自其他領地的支援。
騎士們再一次的擊潰了敵人,將他們從城牆的缺口中打了出去,隨後更多的人湧了上來為那破損的缺口加固工事。
斯圖亞特伯爵太老了,老到他自己都覺得疲憊,隨意坐在台階上,陰影裡他的侍從小心翼翼的跑了過來。
那是個看起來有些懦弱的孩子,他甚至不敢與這個蒼老的男人對視,熟練的將盔甲從他的身上拆卸下來,斯圖亞特伯爵長呼了一口氣,感覺整個靈魂都被釋放了出來。
“今天的情況如何,納維斯。”
納維斯麻利的把最後的盔甲拆了下來,把他們堆放在了一起,一邊流利的乾活一邊回話道。
“越來越不好了,我們被圍困了四天,雖然補給足夠,但大家都心慌慌的,而且……”
看著納維斯的猶豫,斯圖亞特伯爵笑了起來,歲月的皺紋擰在了一起,像枯樹一樣。
他喜歡這個侍從,原因很簡單,他是個單純的人,他會直接對他說出一切的壞消息與好消息,不曾撒謊,也不曾背叛,雖然他出身農戶,可卻有著高潔的靈魂。
“因為我老了嗎?”
他微笑的面對了自己的蒼老,這沒什麽不好意思的,僅僅是英雄遲暮而已。
曾經斯圖亞特伯爵也是能單手戰錘單手劍的絕世騎士,簡直就是戰場的絞肉機,每次戰鬥結束之後他的盔甲上都會被鮮血染紅,於是那些人稱他為斯圖亞特的紅騎士。
可現在紅騎士老了,就連揮劍都覺得疲憊,他的民眾也覺得他老了,認為這高大的城牆無法再保護他們。
納維斯猶豫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伯爵依舊帶著微笑,可那微笑逐漸落寞,變得無奈,隨後痛苦蔓延在他的臉上,他劇烈的咳嗽著,納維斯一時間慌了神,連忙攙扶著伯爵,可這卻止不住他的痛苦,直到他昏迷。
當斯圖亞特伯爵再次醒來時入目的是熟悉的房間,暗紅的幕布掛在床的四角四角之上,房間空蕩蕩,只有納維斯坐在門外的椅子上,他微垂著頭,似乎入睡了一般。
老人費力的從床上爬了起來,可每一次移動都會帶來巨大的疼痛,他難以遏製的低吼著,吵醒了門外的侍從,於是納維斯一臉慌張的跑了進來。
“我這是怎麽了?”
一把手扶住了納維斯,伯爵的聲音有些虛弱。
“醫生說你病了。”
納維斯將伯爵扶回了床上,蒼老的身體陷入了柔軟的床墊中,明明才醒過來,可他依舊覺得疲憊,不僅僅是上的疲倦,更是心靈上的。
“我睡了多久。”
“一天半。”
“戰況如何?”
“……”
納維斯沉默沒有回答,隱約之中有著人們的哭嚎聲,伯爵將視線移到了窗戶外,這裡是他的房間,整個城堡的最高處,足以俯瞰一切,可現在視線裡卻是燃燒的烈火與濃煙,那是城堡的外堡可現在那裡插起了高盧納洛的旗幟。
伯爵沒有多余的情緒,似乎是預料之中一般,他再次問道。
“發生了些什麽?”
“是……是瑪德爾大人,在您昏迷後他接管了城防,在昨夜的戰鬥中他帶領騎士們衝了出去,然後……然後沒有回來。”
“是嗎……還真是這樣。”
伯爵病態的臉上扯出一抹微笑,那位瑪德爾是他的侄子,斯圖亞特伯爵一生未娶,也沒有多少親人,瑪德爾算得上他唯一的血脈,也因此他一直陪同在伯爵的左右,因為他很清楚,只要伯爵死了,這裡的一切便屬於他。
“你覺得他死了嗎?”
納維斯沒有說話,伯爵很清楚這是怎麽回事,堅守的第一天有部分騎士便反對這些,他們有著精良的戰馬,可以輕易衝出高盧納洛人的包圍,可這個提議卻被伯爵壓了下來,他命令騎士們堅守城堡,因為他們有戰馬與盔甲,可那些平民們沒有。
“這是一次叛逃,他會被釘死在恥辱柱上的。”
伯爵淡淡的說著,可這時納維斯卻忍不住了,他說道。
“大人,撤離吧,城堡失守僅僅是時間問題了,而且我們已經沒有騎士可以去作戰了。”
那些騎士一同追隨著瑪德爾騎士離開,那是城堡裡最後的力量,現在這裡剩下的只是一群平民。
可伯爵卻搖了搖頭。
“如果已經沒有騎士了,那麽現在那些高盧納洛已經攻進城堡裡了,那麽為什麽現在我們還活著。”
“是……是那些平民們,大家用著那些剩下的武器暫時守住了內堡。”
“所以你看我們不是還有騎士們呢嗎?”
伯爵的眼眸散發著光,明明已經身處絕境了,可他依舊能笑出來,納維斯作為伯爵的侍從已經很久了,可在今天他似乎才第一次真正認識伯爵一般。
“去吧納維斯,抽屜最下面的一格,那裡有份羊皮卷,麻煩你拿過來。”
侍從雖然不明白,可還是聽從了伯爵的指令,他拿出了一份古老的羊皮卷,上面用墨水寫下了一個又一個的名字。
伯爵又痛苦的咳嗽了幾聲,可還是接過了羊皮卷,拿起床櫃上的筆,將它緩緩展開。
“納維斯你的全名是什麽來的。”
納維斯有些不明白,可他還是說了出來。
“納維斯多德。”
伯爵點點頭,隨後在羊皮卷上寫著些什麽,最後將他收起,遞給了納維斯。
“很抱歉,我只能這麽做了,希望你的父親能原諒我。”
納維斯迷惑的接過了羊皮卷,可就像看到什麽驚恐的事般,他的身體不由得顫抖了起來。
“伯……伯爵大人,這不可以的,我怎麽能……我僅僅是個農戶的孩子。”
“可農戶的孩子不會一直都是農戶對吧,哪怕是斯圖亞特的祖先也是個農戶,說不定種地還沒有你父親好。”
米歇爾斯圖亞特伯爵勉強從床上爬了起來,他的身影搖搖欲墜,可還是穩住了下來,納維斯似乎被這一切嚇到了一般,一時間居然沒有去攙扶他,只是嘴裡不斷的嘟囔著。
“可我……可我僅僅是個農……”
“可這都不重要……”
“那……為什麽呢?”納維斯惶恐的看著米歇爾,他不明白,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令他不明白的東西了。
“原因……有很多,比如那些平民需要一個希望,一個象征,哪怕死亡也能讓他們大步從容跟隨的引路人,當然,萬一你活了下來了呢,我可不希望讓瑪德爾那個王八蛋佔了便宜。”
“納維斯,跪下!”
凌冽的聲音打斷了納維斯的狂想,不知何時米歇爾已經拿起了那掛在牆上的佩劍,劍刃上布滿數日戰鬥留下的劃痕,就像持劍的老人一般蒼老,他駝著背,像一頭負傷的雄獅。
納維斯猶豫了一下,可最後還是緩緩的跪下,盡可能的令自己平靜下來,懦弱的臉逐漸堅毅了起來,那雙逃避的眼終於與米歇爾對視在了一起,於是老人向他微笑。
“他們需要一位紅騎士,而不什麽斯圖亞特。”
鋒利的劍刃輕輕的搭在了他的肩頭,米歇爾已經太老了,他甚至有些握不住劍,留下細小的傷口,納維斯感受得到那痛苦,可他卻如雕塑一樣毫無動彈。
“你傳承我的意志,我予你榮耀。”
他微笑著,進行著這古老的授予儀式。
“向我起誓,孩子。”
……
在斯圖亞特伯爵被送入城堡之後那大門終於再次的開啟了,平民們滿懷期待著看著那深邃的黑暗之中。
在這幾天裡謠言四起,有人說伯爵已經死了,也有人說伯爵已經從密道裡出逃,在瑪德爾帶領騎士們逃離後,這恐慌更甚。
可現在那大門打開了,身披盔甲的紅騎士從其中走出,他似乎與以往有些不同,可很快大家找到了原因,那叱吒戰場的紅騎士再一次握緊了戰錘與劍。
“可我們已經沒有騎士了。”
有人對他說道,現在這裡只剩下了平民。
“那麽還有人能拿起武器嗎?”
紅騎士問道,於是數不清的手高舉起了武器。
“你看著不是還有很多騎士嗎?”
他微笑的回答道。
“可我們僅僅是農戶、屠夫、鐵匠……”
那人又說道。
紅騎士沉默了稍許,隨後舉起劍,輕輕的搭在那人的肩上,他看向更遠的地方,對著所有人喊道。
“跪下,向我起誓。”
於在那萬千的起誓之音傳入那昏暗的房間之中,老人滿足的閉上了自己的雙眼。
……
英爾維格歷791年高盧納洛人不宣而戰,大肆進攻英爾維格南部,但在進攻斯圖亞特領時遭遇米歇爾斯圖亞特的頑強抵抗,阻止了高盧納洛人繼續向內陸推進,並為軍隊調遣爭取了關鍵時間。
米歇爾斯圖亞特最後病死於城堡之中,而他的兒子納維斯斯圖亞特在他死後授予了所有城堡內的平民為騎士,隨後再次抵抗了兩天直到援軍抵達。
數天后英爾維格正式對高盧納洛宣戰,維持百年的光輝戰爭正式爆發,納維斯斯圖亞特攜帶著他所授予的騎士們奔波於南部戰區。
在漫長的戰爭之中部隊被打散又重組,曾是平民的斯圖亞特騎士們滲透了整個英爾維格貴族階級,依靠著戰爭授予的聯系,他們以斯圖亞特家為首形成了龐大的貴族團體。
英爾維格歷876年,改良蒸汽機出現,掀起第二次工業革命,光輝戰爭迎來轉機。
英爾維格歷907年,長達百年的光輝戰爭以英爾維格的勝利為結束。
英爾維格歷925年,舊敦靈迎來了一位名為洛倫佐霍爾默斯的異鄉人。
英爾維格歷931年,故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