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嗎?”
梅林看向下方的火海,熾白色的焰火裡,天使們如同雕塑一樣僵持在原地,隨著威廉的死,它們的動作都定格在了威廉死亡的那一刻,舉起長釘,震動羽翼。
“大概吧。”
洛倫佐有些不確定地說道,他握緊了釘劍,神情冷峻。
威廉最後的話語或許沒有令梅林驚醒,但他讓洛倫佐想到了太多,牧羊人身上有餓狼的味道很正常,它們就像獵魔人一樣,為了對抗怪物而變成了怪物,那麽所謂的升華盡頭是否就是這樣漆黑的深淵呢?
自己這所掌握的權能·加百列,看似是對抗妖魔的利器,那麽有沒有可能它也是這疫病傳播的途徑呢?
洛倫佐暫時停下了思考,他觀察著火海裡的動向。
在這短暫的接觸下,他大概推測出了一些天使們的性質,它們並不具備高級意識,只是遵循著某個規則而行動的機器,這勢必會使它們出現很多笨拙的操作,比如具有優先級的威廉死後,它有極大的可能是追尋另一個順序下來的目標,而不是在場的這些人。
洛倫佐賭的就是這一點,瑪魯裡港口的後續就是他的信心所在,如果真的根除所有人涉及者,那麽勞倫斯必定元氣大傷,甚至說整個瑪魯裡港口都會毀於戰火,但最後從新聞的報道來看,這些都沒有發生。
“是死是活,就看這一次了。”
洛倫佐輕聲說道。
天使們豎立在火海之中,無神的目光落在那團被燒焦的軀殼之上,它們還在等待,劈裡啪啦的聲響不斷,直到這烈火將威廉徹底化為灰燼,它們才有了新的動向。
精致染血的面容抬起,從深淵的底部仰望著天穹。
張開雙翼。
洛倫佐一把推開了梅林,他察覺到了危機,秘血再度湧起。
狂風驟起,它們用力地舞動著雙翼,但可笑的是這羽翼根本無法載它們飛翔,就像惡鬼一樣,用銳利的爪牙不斷地抓撓著井壁,向著上方的平台突進。
洛倫佐看著這一切一時間覺得有些可笑,這些怪物們空有天使那神聖的外表,但在這軀殼之下卻是難以窺視的、粘稠虛偽的黑暗。
它們速度飛快,而平台之上可以依靠的戰力只剩下了洛倫佐,大多數人已經在這高強度的侵蝕環境下失去了意識,他孤身一人。
天使們來了。
聖潔的身影衝出平台的邊緣,它們包圍住了平台,依靠洛倫佐的力量他也做不到一瞬間擊潰這麽多天使。
螺旋長釘被掰斷、擲出,意識渾濁的士兵們直接被貫穿釘死在井壁之上,剩余的醫護人員根本沒有能力反抗,轉眼間這變成了一場屠殺。
“梅林!跟著我!”
洛倫佐大吼,這種情況下他只能優先保護具有價值的人,仔細換算下來,整個工坊內的人都可以死,但唯獨梅林必須活下來。
釘劍挺進,洛倫佐阻攔住了一個試圖越過他的天使,但從平台周邊爬上來的天使們已經抵達了四周,它們拖拽著碩大的羽翼,這東西就像寄付在它們身上的腫瘤一樣。
鋒利的尖爪揮下,梅林憑借著早年間踢其他煉金術師場子而習來的劍術應對,但他手中的折刀早在之前的戰鬥中便搖搖欲墜了,兩者相互碰撞,這一擊直接令折刀斷裂,鋒利的尖爪劃開了梅林的胸口。
“梅林!”
洛倫佐放棄了眼前的敵人,將自己的背後毫無防備地展露給了敵人,他朝著梅林衝去,與此同時數不清的螺旋長釘如同箭雨一樣刺下,封鎖住了他們所有潛在的逃生空間,將其變為一個閉死的囚籠。
將死之際,似乎時間停止了一般,天使們的所有動作都凝固在了空氣中。
洛倫佐撲到梅林身邊,致密的甲胄從體表升起,沿著手臂與腋下瘋長,就像黑天使的鋼羽般,增生的甲胄鑄就了一扇詭異的、類似盾牌的硬質。
預想之中的重擊沒有到來,洛倫佐看向天使們,下一刻它們破碎了。
仿佛是經過數百年風蝕水擾的雕像,它們光滑白潔的皮膚開始泛黃,如同乾枯朽木的樹皮般脫落剝離,無盡的光陰從它們的身上走過,血肉腐敗成了灰黑的硬質,包裹著脆弱的骨骼,最後顯露出鏤空的骨架。
焰火卷動,天使們的軀殼坍塌成了一地的灰燼,歸於塵土。
“這是……離開了?”
梅林捂著胸口的傷口,聲音虛弱地說道。
“先別說話,今天死掉的技術總長已經夠多了!”
洛倫佐沒有理會天使們的動向,比起這些先把梅林的命保住才最為重要。
撕開衣服,能看到梅林那紋滿煉金銘文的身體,他曾說過的,這是個對真理癡迷的煉金術師,在過往的某個時刻裡,梅林將自己作為實驗品進行了【升華】,但遺憾的是他失敗了,更幸運的是他從這災難裡活了下來,雖然變成了如今這副詭異的模樣。
“這讓我想起了我還是學徒的日子,我和老師去踢人場子,結果沒打過對方,那個混蛋用的是釘錘,他給自己的手臂進行了煉金改造,打架前還磕了煉金藥劑,一錘子就砸斷了我的劍,斷劍也是這樣劃開了我的胸口。”
梅林的聲音虛弱,這個家夥由於之前的實驗失敗,他幾乎沒有面部表情可言,也是由於這個原因,洛倫佐一時間居然難以分辨他是真的見景思情,還是真的要死,在死前講爛話。
“醫生!”
洛倫佐對著幸存的幾名醫護人員喊道,他們都被嚇傻了,窩在角落裡瑟瑟發抖,在被洛倫佐呵斥後,他們緩了幾秒才反應了過來,從血泊裡拎起醫療用品,衝到梅林身邊。
“所以你是怎麽逃掉的?”
洛倫佐把位置讓給了醫護人員們,他繼續對梅林問道,讓梅林保持清醒。
“我沒逃,那個家夥死了,凡事都是有代價的,洛倫佐,那個神經病使用了太多的藥劑,在掄完那一錘後,他年邁的心臟就承受不了藥劑帶來的壓力而驟停了。”
梅林說著咳嗽了幾下,洛倫佐猜這個家夥剛才應該是想笑,但可惜的是他早就失去了表情。
“不……這不太對吧,洛倫佐,如果威廉是它們優先根除的目標,那麽從威廉口中得到情報的我們……雖然說我們知道的可能沒有威廉那麽多,那麽按照順序判斷,我們也應該是解決威廉之後的下一個目標吧?”
梅林講完那個奇妙的故事後又正經了起來,他對洛倫佐問道。
“剛剛它完全有能力殺死我們……至少殺死我,只要再加把勁就可以,但它們就這麽離開了?”
梅林就這麽撿了一條命回來,他怎麽也不敢相信,也想不明白這點、
之前洛倫佐的言語間,梅林也隱約地猜到了天使們的行動邏輯,可現在這些家夥就這麽離開了,馬上就要徹底殺死所有人的時候離開了。
“所以它們並不具備高級自主的意識,它們只是執行命令的機器,而機器就會有老化的可能。”
洛倫佐整理著思緒。
“也就是說,這個機器出錯了?放過了我們?在那麽關鍵的時刻,那麽恰好?”
梅林覺得有些不可能。
“當然不會,機器會出錯,但也會被修正……還記得威廉說的嗎?依靠人類的力量,我們遠沒有能力對抗妖魔,可以說與妖魔的主戰場從不在我們人類可以理解的范疇內。”
洛倫佐回憶著雪耳曼斯的筆記。
“有沒有那麽一種可能,另一個遠高於我們優先級的東西出現了,為此所有的牧羊人都要趕出,而這也顯現了這些機器的局限性,它們完全可以殺了我們再走的,但完全被命令所支配……”
梅林的聲音漸漸地了起來,他在失血。
聽著他的猜想,洛倫佐也漸漸沉默了下來,他抬起頭看向穹頂,明亮的燈光閃現。
隨著天使們的離去,鎖死的工坊再度開放了起來,早就就緒的清道夫部隊們湧入工坊內,他們封鎖現場,然後配合黑山醫院的醫護人員運送傷者,洛倫佐腳下的平台也在緩緩向下降落,醫護人員已經準備好擔架接收梅林。
“這是一次信息危害,禁止與相關人員進行任何信息上的交流,發現違規者就地收容。”
為首的一名清道夫用擴音器警告道,隨後他便融入了人群之中,他們衣著相同,難以分辨。
每個人都沉默不語,甚至不與工坊內的幸存者進行任何眼神接觸。
清道夫戴著沉重的防毒面具,只能發出低沉的呼吸聲,耳朵上戴著耳塞,眼瞳也被染色的護目鏡所遮蓋,完全根據訓練時的守則行動,盡可能地避免任何與外界的信息交流。
“另一個優先級……”
洛倫佐還停步在原地,四周匆忙一片,但都影響不到他的思考。
“有什麽事比我們還重要呢?重要到它們都在同時瞬間離去……”
洛倫佐突然覺得很糟糕。
“比如……餓狼們越過了圍欄。”
……
維京諸國,高加索山脈。
冷冽的寒風自灰蒙蒙的群山而至,它揮舞著刀槍,在老者的臉上雕刻著疤痕,老者似乎對於寒風的痛楚早已麻木了,在這陰鬱灰黑的世界裡,他久久地注視著群山盡頭,最後無奈地歎息著。
維京人對於這名為高加索山脈的群山有著很多傳說,據說這群山的盡頭有溫暖神聖的國土,奧丁神召開宴會的英靈殿便是在這寒冷之後,但隨著幾十年前九夏艦隊的抵達,西方世界的人們才得知,在這近乎無盡的大山之後是名為九夏的國土。
不過這些並沒有阻礙維京人對於群山的幻想,他們有時候還會稱這群山為金倫加,在維京人的神話裡,那是隔開冰與火的裂谷海溝,他們處於寒冷的一端,群山之後便是溫暖的一端。
“您還要參加宴會嗎?”
有年輕的聲音響起,侍從走了上來,他問詢著老人。
兩人正呆在一處了望台上,群山之下便是一座不那麽繁盛的村落,在數不清的小屋後是巨大的長屋,那裡燈火通明,似乎在舉行什麽宴會一般,即使隔著這麽遠,老者也能聽到歡笑聲。
“不了,萬物終末這群瘋子已經帶給不了我什麽利益可言了,我還是就此離開吧。”
老者搖搖頭,想起那群瘋子的模樣,他就覺得有些不適。
“這樣嗎?我覺得,他們還不錯的。”侍從試探性地說道。
“哪裡不錯?死亡嗎?把自己殺死,贖清罪孽,然後前往神聖的英靈殿?”老者看著年輕人,目光就像在看待一個傻子,“當你覺得這些瘋子不錯時,你就已經被他們洗腦了。”
“可……可卻是還不錯啊,英靈殿啊!您難道不向往那裡嗎?無止境的宴會,還有美麗的女武神……”
侍從的聲音漸漸激動了起來。
“那麽代價呢?孩子,奧丁神給予你這些,你需要付出的是什麽?”
年輕人被問住了。
“是無止境的廝殺,在清晨出征、死亡,然後在第二天蘇醒,再度重複這樣的過程,而且這些依舊是無用的,諸神的黃昏注定到來,我們每個人都會徹徹底底地死去,那是真正的死去,沒有什麽所謂的英靈殿與盛宴,有的只是絕對的死亡,比寂海還要冰冷萬倍的寒冷。”
老者不願意在多與這個被迷惑了的侍從說什麽了,看著他眼裡些許的狂熱,老者在考慮要不要一會乾掉他、投進海裡,這種事他年輕時做的多了,雖然老的,但依舊熟練。
“而且最為重要的是,誰也不知道這一切的真假,不是嗎?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老者說完朝著靠在岸邊的長船走去,維京諸國被大海分割成了數不清的群島,在科技尚未覆蓋的凍土上,長船依舊是重要的交通工具。
登上長船,水手們用力地劃動船槳,帶著老者離開這個見鬼的地方,似乎有些懷念,也可能是好奇那些瘋子會以一種什麽奇妙的方式死去,老者回過了頭,看向長屋的方向。
眼瞳凝固住了,其中倒映著燦爛的火光與模糊的黑影,下一刻無形的氣浪震起雪塵,掀翻了長船。
老者浸入冰冷的海水之中,他什麽也感受不到了,但也什麽都感受得到了。
混雜詭異的情緒,就像魔鬼的低語般在心間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