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形的風暴在這密閉的工坊內卷起,數不清的幽靈伴隨著哀嚎聲鑄就了這場無風、瘋狂的龍卷,心智與軀體、金屬的擋板與甲胄們的盔甲都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蓋革……指數持續上升!”
珀西瓦爾的聲音在頻道裡響起,由於侵蝕的影響,斷斷續續,很快便徹底消逝在了頻道之中,在其中回蕩的只剩下刺耳的電流聲,電流聲不斷地湧起,如同狂風呼嘯的聲響。
“保持警惕!”
聲音再度響起,不過這一次不是從頻道裡響起,在頻道被干擾的情況下,珀西瓦爾打開了原罪甲胄的擴音器,令自己的聲音回蕩在工坊之中。
根據之前對妖魔作戰的經驗,為了保持通訊,淨除機關用了擴音器這種簡單粗暴的工具。
她這樣說著,感覺自己肺中的空氣都被抽幹了一般,珀西瓦爾覺得無比壓抑,侵蝕的籠罩下她開始出現呼吸困難的症狀,緊接著便是情緒的湧起,數不清的複雜情緒攪動著她的內心。
黑暗一點點地在心底蔓延,直到從那深邃的泥潭裡伸出不可視的手掌,它們如同旺盛的海草,抓撓著四周可以觸及的一切。
突然間珀西瓦爾有了一種詭異的感覺,她意識到自己現在所駕馭的原罪甲胄實際上是一個囚籠,它一點點地閉合,要將自己吞入黑暗之中……
指示燈上那和諧的瑩綠色轉為血一般的赤紅,警報聲在甲胄內響起,隨後有應急措施被觸發,弗洛倫德藥劑按照預先埋好的輸液管打入珀西瓦爾的身體裡,她的精神一陣恍惚,最後指示燈重新變回了和諧的綠色。
剛剛那一瞬她險些失控了,珀西瓦爾清楚這是為什麽,在那場仿佛沒有盡頭的暴風雨裡,她也是和現在一樣,倒在猙獰的甲胄之中,看著那些貫穿自己身體的鋼鐵,還有不斷湧出的鮮血。
“珀西瓦爾你還好嗎?”
聲音從另一邊響起,劍舞者靠近了槍騎兵,伯勞問道。
“我還好,注意下方,洛倫佐開始侵蝕威廉了。”
珀西瓦爾簡短地說道,與此同時她所駕馭的巨大騎槍也完成了上彈,扣緊扳機,隨時準備開火。
侵蝕卷動起了風暴,而洛倫佐便是這風暴的核心,風暴眼。
臨界突破狀態下,他的侵蝕會掙脫軀體的束縛,向外進行擴張,同樣的,一旦進入這個狀態,洛倫佐便趨向於妖魔化了。
黑色的大衣下,能看到有微微的凸起在蠕動,洛倫佐的裸露出來的皮膚變得堅韌,強勁的肌肉不斷地增生,充盈著他的軀體,眼中的焰火也變得無比熾烈了起來,到最後變成了無法直視的純白。
洛倫佐嗅得到,空氣裡彌漫著所有人的情緒,恐懼、焦慮、悲傷、愧疚、自卑……還有那麽一些尿騷味。
有些……不太對。
洛倫佐低下頭,只見威廉緊貼在椅背上,他不斷地顫抖著,心臟劇烈地跳動著,臉龐漲紅,在他雙腿下整滴答著淡黃色的液體。他失禁了。
啊這……
“也挺令人無奈的啊。”
洛倫佐自言自語著,下一刻他直接伸出了手指輕輕地按壓在威廉的額頭上,侵蝕近距離爆發,推動著他大腦的汙染,在時隔多年之後,重新將這被詛咒的一切再度推動。
威廉表情僵住了,他就像被注射了鎮定劑一般,不再顫抖也不再掙扎,目光艱難地挪移了過來,和洛倫佐對視在了一起,哪怕熾白的焰火是如此的明亮,他也沒有移開眼瞳,任憑淚水盈眶。
“歡迎回來,威廉。”
洛倫佐收回了手,輕聲說道。
……
“喚醒成功,威廉已經蘇醒了,但以洛倫佐的侵蝕強度來看,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
梅林遠遠地看到了這些,洛倫佐舉起了標識牌,示意喚醒成功,而在梅林的命令下,醫護人員們紛紛注射弗洛倫德藥劑,然後朝著中央的威廉趕去。
“這裡……是哪裡?”
威廉的聲音磕磕巴巴,在他瘋癲之後他把自己視為了煉金術師,而他煉金的方式就是啃各種奇怪的東西,因此在啃食的過程中,他數次傷到了喉嚨。
“永動之泵核心實驗區,工坊。”
洛倫佐回答,他在努力地令秘血平息下來,威廉已經蘇醒了,他需要放低侵蝕的強度,盡可能地延長他清醒的時間,以及讓其他人有能力靠過來。
侵蝕是不分敵我的,在威廉承受這些的同時工坊內的其他人也在承擔著這恐怖的侵蝕。
“永動之泵……工坊……”
威廉慢慢地抬起頭,看著這宏偉的鋼鐵聖殿,他記得這些,但和自己記憶裡的一切大有不同,那時穹頂還是幾個可憐的大型探照燈,四周的鐵壁也遠沒有現在這麽精良,更不要說那些大型升降機了。
“我……我記得我是在做實驗,然後意外發生了……我被關進了一個囚籠裡,一個黑暗的、扭曲的囚籠裡,那裡就跟我做實驗的地方一樣,但就像沒有盡頭一般,無論我推開哪扇門,門後有的只是另一個重複的實驗室而已……
我迷失太久了。”
威廉就像受驚的孩子,但他的臉龐是如此的蒼老,飽經風霜。
“那應該是你的【間隙】,看起來那次實驗真的對你很重要,以至於它變成了你【間隙】內的情景。”
洛倫佐說道,每個人最為重要的景色會變成【間隙】內所看到的事物,而在侵蝕瘋癲後,可憐的意志便被封死在了【間隙】之中,進行著沒有盡頭的輪回。
“【間隙】?那是什麽?”
對於威廉而言這可是個新詞匯,雖然腦袋還有些疼痛,並且在侵蝕的影響下,他的心智還在不斷地顫抖,但他仍對其產生了興趣。
威廉是名學者,為了知曉自己所想的秘密,甚至敢違背女王的命令,私自啟動實驗。
“我也很想和你聊一聊這些……但這不是我們今天該談論的東西,你的時間有限。”
洛倫佐搖了搖頭,伴隨著秘血的平息,他身體上的異變也在一點點地複原,這一切都威廉看在了眼中,他的目光帶起了些許的驚恐。
“讓我和他聊聊吧,洛倫佐。”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梅林帶領著醫護人員們大步走來。
“對威廉進行檢查,給他注射弗洛倫德藥劑,盡可能地延長他清醒的時間,你們負責記錄,每一句話都要詳細地記錄下。”
梅林指揮起了其他人,為了避免信息因“意外”被銷毀,這一次他召集了數個人負責記錄,而他與洛倫佐本身便是記錄員之一。
“你好,威廉,我想你應該對我沒印象了,不過這不重要。”
梅林說著伸出了手,但他接著意識到威廉被綁著,他根本沒法伸手,梅林沒有為他解開的意思,尷尬地停頓了一下,他收回了手,對其說道。
“我是現任永動之泵技術總長,梅林。”
“技術總長?我才是……現任……”
威廉說著停頓了下來,他有些茫然地看著梅林,然後問道。
“發生了什麽?”
“你的實驗出現了意外,在永動之泵內引發了一次高強度的侵蝕汙染,很多人員都變成了妖魔,有關信息也全部被銷毀,而你則由於受到侵蝕影響的原因變成了瘋子。”
留給梅林調查真相的時間並不多,他絲毫沒有照顧威廉的情緒,他也沒必要這麽做。
“現在是英爾維格歷932年。”
梅林補充道。
威廉愣住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信息,他看了看梅林,又看了看洛倫佐,目光來回地掃動著,觀察著四周,這一切是如此地熟悉,但又是那樣的陌生。
醫護人員注意到了威廉的反應,他們已經準備好了弗洛倫德藥劑和一系列的應急措施,早在實驗開始前他們就考慮過這些,在侵蝕的影響下,當威廉知曉自己瘋癲了這麽多年後,是否會導致精神崩潰。
威廉沒有說話,他最後低下了頭,誰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沉默不語。
“你的實驗事故被我們稱之為‘紅訊事件’,在這麽多年後的今天,我們找到了可以將人從侵蝕的影響中解救出來的辦法,所以你現在清醒了,我們需要你的實驗報告,那次實驗究竟發生了什麽?”
梅林繼續說道,時間很緊急。
“將瘋癲的人從侵蝕的影響中解救出來嗎?這還真是一次不錯的開創……你說我的時間不多了,所以這種清醒只是暫時的嗎?”
威廉在對洛倫佐說話,可他沒等他的回話,而是自言自語著。
“啊……英爾維格歷932年了,居然過了這麽久。”
“他的精神狀態看起來不是很好,準備給他注射弗洛倫德藥劑。”
梅林面無表情地說道。
醫護人員正欲上前,但這時威廉卻突然地抬起頭,他淚流滿面寫滿了悲傷。
其實死亡並不可怕,對於威廉而言可怕的是死後的蘇醒,他的人生被命運偷走了這數不清的歲月,他錯過了太多的東西。
“不必了,我只是需要調整一下心態,畢竟這種事確實有些讓人恍惚。”
威廉的聲音也沉著了下來,他變得面無表情了起來,雖然上面布滿淚水,狼狽不堪。
“我是上任永動之泵技術總長,威廉。當時我在進行著對於妖魔侵蝕的研究,可以說我們至今以來都沒有面對過真正的‘妖魔’,我們面對的是一個又一個被侵蝕成妖魔的人類,也就是說人類這漫長的與妖魔的抗爭史,實際上只是我們人類之間的內戰而已。”
威廉複述著自己內心的想法,他是淨除機關的一員,還是技術總長這樣的職位,他很清楚自己所做的一切是為了什麽,短暫的痛苦後,他變回了曾經的模樣,一個學者,一個知識的傳遞者。
不需要更多的言語,威廉很清楚自己的清醒是一次無比珍貴的機會,他要把自己付出一切去追逐的知識傳遞下去。
“我突然意識到或許……妖魔並非是妖魔,真正的妖魔是‘侵蝕’,這種汙染的力量,所謂的妖魔只不過是它傳遞汙染的載體而已,甚至說所謂的妖魔,只是侵蝕傳遞過程中的副產物一樣。
這就像疫病一樣,它需要的只是不斷地傳播,而死亡只是它傳播過程中的副產物,這才是真正的‘妖魔’,我們真正的敵人。”
“你當時進行了什麽樣的研究。”
梅林接著問道,他和洛倫佐都皺緊了眉頭,這是一個新奇的角度,也是一個可怕的猜想。
“在訴說我的研究前,我需要說一些引發我實驗的前提信息。”
威廉深呼吸,侵蝕仍在影響他的大腦,他所記憶的知識在這樣的影響下破碎不堪,也導致了他的話語沒有邏輯性。
醫護人員為他注射了一支弗洛倫德藥劑,這令威廉好受了許多,他坐直了身體,帶著難言的威嚴與固執。
“你是指,按妖魔的傳播能力,人類根本無力抵抗,對嗎?但我們仍存在這個世界上,並且能與其對抗,那麽為了修正這些,一定有什麽異常的抑製力,在控制妖魔的傳播?”
梅林接著說道。
“我讀過你的研究和部分幸存下來的日記,你的想法和福音教會的一位紅衣主教不謀而合。”
威廉一愣,然後用力地點頭。
“沒錯,果然啊,求知道路的最後,我們都會走在同一條路上。”
“我的研究變是為了追查這種神秘力量,如果我們能掌控它的話,或許就能將妖魔徹底根除,但當時的我還是太天真了,我居然沒想過,那個抑製力為什麽要這樣做。”
威廉說著再度痛苦了起來。
“為什麽要這樣做?”
“是的,它有能力控制妖魔,修正這個世界,那麽為什麽不徹底根除妖魔呢?還是說它無法殺光妖魔,它能做的也只是一個控制,維系人類與妖魔之間這脆弱的平衡。”
威廉的語速加快了起來。
“我意識到的了,實驗的最後我意識到了,我們就像一群被圍欄圍起來的羔羊,而那股抑製力便是牧羊人,它們保護著我們不被圍欄外的危害侵擾,但仍有部分的怪異從圍欄的縫隙裡湧了進來……
那便是妖魔了。”
話語仿佛有魔力般,每個人都感受到了,隨著威廉的講述,徹骨的寒冷在一點點地蔓延上每個人的軀體,可大家都很清楚,這裡是地下,永動之泵的整個設施都依附於熔爐之柱的主枝乾,這裡向來炎熱,從未有所謂的寒冷可言。
“我們是一群不安分的羔羊,我們試圖查清真相,可這勢必會越過圍欄,我們或許會死在圍欄外,但更有可能的是把外面的餓狼引進來,害死其他安分的羔羊,如果你是牧羊人,你會怎麽做?”
威廉看向梅林,緊盯著那雙空洞無神的目光。
“殺死溜進來的餓狼……還有那些不安分的羔羊。”
威廉微笑,他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就是我的實驗……紅訊事件的真相了。”
令人心悸的力量再度暴漲,嚇了所有人一跳,轉過頭只見洛倫佐已經全副武裝了起來,致密的鐵甲覆蓋在了他身體的要害處,他拔出了釘劍與溫徹斯特,目光如炬,警惕著四周。
洛倫佐感受到了,隨著威廉這隻不安分的羔羊把那些不該存在的、被詛咒的知識講述出來,他清楚地感受到了那種力量的湧動。
“梅林,你最好加快速度。”
洛倫佐握著武器不安地看著四周。
“牧羊人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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