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虛無之境,短暫的黑暗後,洛倫佐重新踩在了堅實的大地之上,出現在這嶄新的柱狀空間之中。
看著周圍的事物,洛倫佐的心裡升起一股異樣感,與先前的破敗不同,這裡似乎正是守秘者記憶中庇護所最為繁華的時候,能看到井壁上的容器都充盈著,粉紅色的液體中似乎正有著什麽在蠕動,綠色的指示燈逐一亮起,蔓延至上下的盡頭。
身前的巨型圓盤也安然存放著,幽藍的浮光遊走在其上,而那從穹頂之下垂落下來的機械臂也在緩緩移動,它脫離了圓盤的束縛,在井壁之間遊走著,似乎是在檢查容器的狀況。
洛倫佐似乎從未離去一樣,他再次來到了這裡,有些意外,但想想也是,能深刻進守秘者靈魂中的場景,也只剩下了這裡了。
“人格喚醒中。”
冷徹的聲音響起,身前圓盤的蓋板開啟,彌漫的白氣之中,一名老者從積水與線纜間坐起,與洛倫佐在現實中看到的不同,此刻守秘者自己的形象還不是那可憐的腦組織,但與其相比,此刻的他也沒有強出多少。
身體的絕大部分已經被金屬機械取代,後腦殼被半透明的容器取代,胸腔也被完全打開,洛倫佐甚至能看到在血肉下運作的機械,四肢也被改造成了金屬義肢,為了保證基礎的維生,能看到一系列的消化器官都變得了洛倫佐看不懂的模樣。
不同顏色的液體在粗細不一的管道內奔湧,輕微的電流劃過,老朽的臉龐上,電子眼亮起微光,隨後轉動、挪移。
老者猛咳了一聲,將堆積在喉嚨間的積物全部吐了出來。
“這裡是現實,還是……”
電子音響起,老者似乎並不具備說話的功能,這些交流的能力全部由機械負責。
“【間隙】,至少我們是這樣稱呼這裡的。”
洛倫佐回應道。
“這樣嗎?”
老者躬著身體,電子眼中微光一陣明滅,他似乎是在思考。
“羅傑那個瘋子又回來了,還有艾德倫。”
電子音一陣扭曲,看樣子老者知道外界發生的事態,這讓洛倫佐覺得一陣疑惑。
“你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麽?”
“只是很粗糙的信息,雖然庇護所已經無比破敗了,但還是有些設施能使用的,比如對外的觀測,不然我也沒辦法引領你們進來。”
老者緩緩說道。
“只可惜我太老了,設備也盡數損壞,只能勉強令我維生,如果你們不是升華者的話,我還真不知道該如何與你們溝通了。”
“你早就猜到會有這樣的事發生?”
如果這是真的,洛倫佐不得不佩服老者的決然與果斷,他只是將自己視為了一個活體的記錄器,等待著像洛倫佐這樣的升華者到來。
“我已經活了太久,我見過很多離譜的事,猜到這樣的可能並不難。”
老者的聲音有些嘶啞,電子音變得扭曲。
“你們的問題先稍等,麻煩先讓我緩緩,為了保證自我不會崩潰,我做了很多的措施,這個腦子僵硬太久了,我需要讓它重新動起來。”
說著伸出了機械臂,金屬的手指輕輕地敲了敲玻璃的腦殼,敲擊令其中的積液微微震動,連帶著腦組織也搖晃了起來。
“你知道我們想問什麽?”
華生出現在洛倫佐的身旁,她與洛倫佐一同步入了【間隙】之中。
“當然。”
電子眼沒有什麽神態可言,但從那冰冷的機械與微光中,洛倫佐還是感受到了某種情緒。
“每一批抵達這裡的人,無論是男是女,好人還是壞人,他們都會向我提出同樣的問題,而這也是我活到現在的原因。”
齒輪急速轉動,白氣彌漫,線纜逐一崩斷,老者緩緩地從培養倉裡站了起來,身上帶著滴水,緩緩地走下,嶙峋的金屬軀骸盡情地展現。
“雖然是虛幻,但再一次地站起來,感覺還真不錯啊。”
老者說著低下了頭,只見下身空蕩蕩的,洛倫佐表情有些古怪,仔細想想也是,從目前的判斷來看,守秘者也是個男人,遇到這種事,總歸是有些不適的……
不等洛倫佐繼續他那見鬼的奇思妙想,守秘者便忍不住發出了一陣笑聲,弄得洛倫佐有些不知所措。
“大概很久很久之前,那時我還沒有被‘優化’成這個樣子,還有著比較簡單的排泄功能,技師們給我按了一個有趣的裝置,只要稍微調整下壓力,我的身體排泄的廢液便可以混合著金屬顆粒如水刀般噴出,隨隨便便都能尿死幾個敵人。”
電子眼來回轉動,頗有眉飛色舞的感覺,他說著還用力地挺了挺胯,發出了陣陣笑聲。
洛倫佐的表情有些僵硬,雖然聽不懂什麽水刀,但從尿死敵人來看,這絕對不是什麽正經事,這個守秘者的性格和他預想的有些不一樣。
“覺得我與你想象的有些不一樣?作為一個堅守秘密的老怪物,我應該是一臉便秘的樣子,說著聽不懂的怪話,沉穩慎重?”
微亮的電子眼頂在了洛倫佐的身前,直視著那幽藍的光,洛倫佐點了點頭。
“這可不行啊,活的太久了,心理難免會出現些問題,人要樂觀些。”
老者笑的更大聲了,他往後退,靠在了培養倉邊上。
“不過還真有些懷念啊,我都記不清便秘是什麽感覺了。”
這可太樂觀了。
洛倫佐都想過守秘者一臉的不甘與悲憤,對自己訴說著過往的仇恨與期盼,結果這個家夥卻沒有絲毫神秘的感覺,從他那躍躍欲試的樣子來看,如果真的沒有被拆除,他肯定會給洛倫佐展示一手什麽叫做水刀。
眼前突然閃過泡在營養液中的腦組織,失去所有的部分,隻留下一顆艱難維生的頭顱。
洛倫佐剛剛湧現的笑意僵住了,看著老者的自娛自樂,他一時間百味雜陳。
“那兩個家夥還在打架嗎?還真是沒完沒了,我記得他們打了應該有挺長時間了,得有幾個世紀了。”
老者一陣唏噓。
“你認識他們?”洛倫佐問。
“何止是認識啊,其中還有一個是我帶大的。”
老者輕松地說出很糟糕的話,這實在是讓洛倫佐覺得有些不適,有種你加入了拯救世界的決戰,結果你身邊跟著一個拉著手風琴的詩人,你一邊殺敵,他一邊為你配樂。
這感覺荒唐極了。
“羅傑·科魯茲,我之前是被養在庇護所裡的孩子,畢竟漫長的時光裡我們都覺得有些無聊,有些守秘者提議要不養幾個孩子玩玩,我感覺閑著也是閑著,也就同意了,等這些孩子長大成人,還能幫忙維護一下庇護所。”
老者說著就回憶了起來,也不管洛倫佐他們還有什麽問題。
“我們就隨便挑了幾個儲存的胚胎孵化,然後羅傑·科魯茲就出生了,沒有父母,完全人工繁育,就跟牲畜一樣,我們一次造了一大批,他只是其中之一。
那是個蠻聰慧的孩子,我很長時間裡都很後悔把他生出來,哦,大概那個意思,你別誤會了。
和其他的孩子不同,那些孩子把我們這些能活很久的金屬怪物視為神,他倒沒有這些感覺,羅傑·科魯茲對於一切都很好奇,學習知識,磨煉的技藝。
當然最糟糕的是他很向外庇護所外的世界,那是一個會‘質疑’的孩子。”
說到這裡,老者神情有些低落,洛倫佐剛想說些什麽安慰的話,只聽他惡狠狠地說道。
“王八蛋,早知道就不該把他生出來,最好連著胚胎一塊砸了。”
洛倫佐微微皺眉,表情一陣抽搐。
“對,艾德倫·利維恩,另一個該死的王八蛋是叫這個名字來的,只可惜我沒法把他的胚胎砸了,他是人生的,從外界來的……其實我都沒想過那時候還會有人來到這裡。”
老者自顧自地說著,也不管洛倫佐的意圖,到實際上洛倫佐還是很樂意於聆聽老者的回憶錄,對於過往的一切他都很好奇,如同饑餓的乞丐。
“等等,我還得回答你們問題來的。”
他這時才想起自己本來的職能。
“抱歉,抱歉,太久沒用腦子了,思維有些怪。”
老者的語速飛快,但具體表達上,便是他身上那些微光不斷地明滅,電子音帶著些許的電流聲。
“讓我想想,大概是從什麽時候說起呢?
對了,先說幾個前提,你們都是升華者,想必對於不可言述者應該有一定的認知了吧,這鬼東西是瘋狂的無序,忠實地執行著‘生命’的本質,掠奪與延續。
它以侵蝕的形式擴散,進行模因汙染,以此導致了人類歷史上諸多事物的消失……倒不是它摧毀的,只是那些東西被不可言述者汙染了,我們人類為了安全起見,進行了自我的閹割。
所以哪怕是我知曉的歷史,也出現了漏洞與空缺,或許我曾經記著,但為了安全,我大概接受了逆模因影響,將那些被汙染的部分全部遺忘。
沒有什麽是絕對真實的。
也沒有什麽是絕對正確的。”
老者說著停頓了一下。
“也有可能是其它生理上的原因,我想你也看到了,現在的我應該只是一團腦組織而已,以人類的技術,想讓我保存到現在,難免會出現些問題。”
“然後,便是一切的開始。”
洛倫佐與華生緊盯著老者,集中注意力傾聽著他的話語。
“人類與不可言述者的戰爭持續了數個世紀,也是在漫長的戰爭中,我們逐漸了解到了不可言述者的性質,為了壓製其侵蝕性,我們開發了逆模因武器,來對這無序的怪物進行認知上的放逐。
庇護所也是在那個時間段出現了,當時它還是一處序號為六的戰爭堡壘,也就是這裡。
在這裡的地表上,我們利用了名為【終焉回響】的逆模因武器重創了不可言述者,但我們也深受重創,逆模因不僅在抹除不可言述者,也在抹除我們人類自己。
那應該是人類歷史的第一次大斷代,至少在我的認知裡,這應該是第一次大斷代。
實際上沒有【終焉回響】,人類文明歷史也斷的差不多了,當時不可言述者摧毀了絕大部分的人類文明,它的侵蝕汙染了一個又一個的圖書館,我們只能將那些文明的瑰寶燒毀,遺忘再遺忘。
而後在十三號堡壘,我們進行了‘降維計劃’,利用十三號堡壘作為誘餌,那裡有著數萬的人口,故意暴露在不可言述者的視野中,但由於其是被禁絕金屬保護,它想要侵入其中,必須需要實體來乾預。”
“你們令虛無的意志擁有了實體,並在那裡釋放了【終焉回響】,迫使它進入了長眠,從而囚禁了不可言述者。”
這是先驅講述的故事,洛倫佐此刻將它複述了出來。
老者點了點頭,肯定了洛倫佐的故事,可緊接著他說道。
“沒錯,不可言述者的危機被暫時控制住了,雖然它陷入了長眠,但夢囈依舊環繞在它的四周,覆蓋了整個……西方世界,我記得你們是這樣稱呼的。
六號堡壘作為僅剩的戰爭堡壘,變成了庇護所,在收集了所有人類的知識與技術後,我們進行了自我封閉,同時開始了複興時代。”
“幸存的人們在地面開始了文明的重建,但很快不可言述者展露了它的能力,禁絕合金與逆模因都無法完全地壓製住它,仍有力量外泄了出來,在它的影響下,越來越多的人變成了怪物,最後引起紛爭與戰火,第一次複興的嘗試宣告失敗,但好在我們還有很多機會。”
老者說著看向了井壁上的容器,它們密密麻麻,無窮無盡。
“那些都是人造胚胎,在經過定期培培育後,庇護所能持續生產數萬的健康人類,在必要時填補世界人口,新生的人類將利用庇護所的知識成為了第二批複興者。
複興者們由攜帶知識的築國者們率領、引導,他們離開庇護所後會被逆模因抹除所有與庇護所有關的認知,以此保護庇護所的存在。
但有些遺憾的是,經過數個世紀的戰爭,地表絕大部分建築都已經損毀,基礎設施全無,我們看樣子要從零開始了。”
他的聲音低落,然後又高昂了起來,從他這副激動的架勢來看,揮起鋤頭就能開始種地。
“不過這不重要,至少我們有了重新開始的機會。
為了避免再一次的滅亡,我們意識到不可言述者的影響范圍雖廣,但還是有一定限制,也就是被你們稱作東方世界的地方,那裡處於不可言述者影響的邊緣,另一批複興者被派遣了過去,他們還攜帶著逆模因技術,在那裡組建新的文明,看看能不能以此逃離不可言述者的影響。
實際上我們也想過,要不要將所有的複興重心轉移至東方世界……或許我們也確實這樣做了,總之我的記憶裡並沒有關於這段的記錄,大概是被逆模因抹除了。”
老者顯得有些困惑,但很快又釋然了,整天跟逆模因與侵蝕打交道,他很早便習慣了記憶的錯亂。
“這種事不必太糾結,因為各種原因,我的記憶好像也被刪了又刪,反正忘記了就忘記,也不用煩惱太多。
畢竟這一切是和逆模因有關的東西,這種力量向來都是在欺騙敵人的同時,也要欺騙自己人。根據記錄,那時起東西方便隔離開了。
還記得嗎?不可言述者是由人類因為某種‘因素’升華而成的,正如妖魔是由人類異化而出現的一樣。”
老者的情緒變化極大,洛倫佐不清楚是他性格如此,還是說這漫長的歲月也把他變成了一個可笑的瘋子,此刻他的話語顯得有些悲傷,有些壓抑。
“我們錯了,我們一開始就忽略了一件事,不可言述者是由人類升華而成的,從一開始人類便與其有著某種模糊的聯系,無論我們逃到哪裡,這種聯系始終都沒有被斬斷。
就像……
就像從一開始它便侵蝕了‘全人類’一樣,我們無法摧毀自己,便只能不斷地囚禁不可言述者,它的夢囈令人陷入瘋狂,但這也會給予其養料,哄它入睡。
我們是同源的。
這就像……”
“安魂曲。”
洛倫佐猛然知曉了一切,他看著守秘者,緩慢地述說著那可怕的猜想。
“這不僅僅是囚禁,還是獻祭,一個又一個的人類陷入瘋狂,為這無名之神獻上祭品,來頌唱安魂的搖籃曲。”
“沒錯,我們能做的只有不斷削減自身與不可言述者之間的聯系,也就是利用逆模因武器。
但在先前的戰爭中,存儲的所有武器都被使用在了第十三號堡壘中,也是因為這些逆模因的影響,不可言述者才得以陷入長眠……或者說人類失去對其的認知,當人類再度記起它的真容時,侵蝕將重新打開通道,令它蘇醒,而現在它的夢囈不斷地泛起,試圖讓人類重新記起它。”
“戰爭使你們失去了技術與物資,你們沒辦法繼續削弱聯系了,而它又在跟隨著本能獵食,遲早有一天會因饑餓突破牢籠。”洛倫佐說。
“對,這也是為什麽西方世界仍要有人存在,以及妖魔出現頻率如此之高的原因,不可言述者需要祭品。”老者悲哀道,“戰爭仍在繼續,但我們敗局已定,所做的一切努力也只是延續人類的存在,盡可能地將失敗那天努力推遲。”
“我們派遣出了築國者們,他們帶領著第二批複興者們重建文明,但在夢囈的衝擊下一次又一次的毀滅。
這一切並非是沒有意義的,每次失敗我們都會積累一些些,雖然很少,可這也是我們的基石,這樣的積累在數不清的死亡下,變得越發宏大,直到有一天新的文明立於廢墟之上。
直到新生的人類屹立在絕望的黑暗裡。
直到有人類不僅能抵禦這樣的黑暗,還能做到反擊。
直到……像你這樣的追尋著,跟隨著歷史的隻言片語,找到這裡。”
冰冷的電子眼中映射著洛倫佐的身影,洛倫佐低著頭,不知道在思索些什麽,然後他向著老者發問道。
“為什麽築國者要掀起戰爭呢?殺死更多的人類,是為了給不可言述者獻上祭品嗎?”
“並不,不可言述者本質上是通過侵蝕來進行傳播,而在戰爭之中,我們幾乎斷絕了所有可能認知到不可言述者的信息。
燒毀書籍,遺忘歷史,我們將它‘降維’,使其擁有了固定的形態,將整個堡壘變成囚籠,將它永世囚禁,雖然它的夢囈依舊在黑夜裡響起,但人類是無法承受那樣的‘信息’,他們會被異化成怪物,變得嗜血瘋狂,可這樣的它們會被其他人類殺死,再度將‘道路’隔絕。
這是一個完美的閉環,但依舊有著那麽一絲的缺陷,就像這座庇護所,它的使用壽命近乎永恆,但並非永恆。”
老者話語敲擊在洛倫佐的心間,洛倫佐隱隱猜到了問題的答案。
“我們人類本身與不可言述者是有著聯系的,雖然在我們的努力下,這種聯系被無比削弱,但它確實依舊存在著。”
“人口的增長,會令聯系加深,是嗎?”洛倫佐問道。
“是的,在我們那個時代,一個物種多了便需要被控制,鳥多了就殺鳥,狼多了就殺狼。
在這更加可怕的怪物面前,人口需要穩定在一個數值內,一個既能發展,但又不會吵醒它的程度。”
“那麽為什麽你們不向著世人宣布所有的知識與技術,來加快我們的發展呢?”洛倫佐不明白。
“因為我們已經這樣做過了。”
老者緩緩地張開了手,在他的身後,井壁之上的容器逐一破裂,光芒不斷地消失,最後變成一片昏暗的模樣,這是現實中庇護所的模樣。
輝煌不再,破敗不堪。
“在設計之初,庇護所能支撐數十次的重啟,但你也看到了吧,這些容器早已破裂,漫長的歲月中,我們已經重新來過很多次了,多到你不敢想象,孩子。”
老者望著這片宏偉但早已死去的建築,在這裡他度過了無盡的時光,久遠到他都快記不起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麽樣了。
“幻想一下,你的腦子裡有驚天的科技,可實現你腦海裡的東西,需要超越這個時代的基礎設備,但你的壽命又是如此短暫,你無法活到這一切建立的那一天,更不要說還有侵蝕汙染的威脅。
我們能做的只有階段性地釋放知識與技術,等外界的文明抵達臨界點時,再引導他們步入下一個階段。
加快發展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更不要說有絕大部分知識已經受到了汙染被就此銷毀。
可實際上庇護所中也沒有什麽知識了,歲月的侵蝕下,大部分設備已經停擺,資料庫陷入靜默,就連供能的反應堆都冷卻了下來。
就連我也需要將自己切剩個腦袋,來減少資源的消耗,來活的更久。”
他自嘲地笑了笑。
“況且,即使有又怎麽樣,本應引領你們的築國者已經愚昧,他們可能都無法認出這些失落的科技,甚至說原本堅守在這裡的守秘者也是如此,大家一個接一個的死去,只剩下了我。”
激動的神情平複了下來,老者的話音裡又帶起了笑意。
“當然,最重要的是,庇護所需要保持絕對的靜默,以避免任何被不可言述者注意到的可能,這裡是人類重新再來的機會,我不能把這樣的機會一同推到賭桌上,我不敢賭。”
聽著他的話,洛倫佐陷入了沉默。
確實如此,人類的壽命是如此地短暫,在缺少資源與設備的情況下,又無法利用機械維生,僅剩的道路便是升華,而這又有極大的可能喚醒不可言述者。
知識是被詛咒的,他們小心翼翼地記錄著,盡可能地將過往的秘密永遠地埋葬。
築國者們更迭換代,曾經真實的歷史,也在歲月的浸染下變得模糊失真,他們的子嗣或許到了最後都以為這一切只是虛妄,只能愚昧地執行著這古老的命令。
就像奧斯卡,就像維多利亞女王,就像這世界上所有的愚昧。
老者沙啞地笑了起來。
“說到底,人類還是太脆弱了。
我們重啟了一次又一次,庇護所內的資源被一次又一次的消耗,我們雖然在外界建立了新的文明,對於不可言述者的夢囈也有了一定能力的抵抗,可在這種消耗下,這一切都只是惡性循環而已。
建起高樓,坍塌,在廢墟上建起,坍塌。
漸漸的所有人都絕望了。”
一切都是無用功,一切都毫無意義。
“我記憶裡,這樣的慢性死亡持續了很久,雖然沒有人說,但大家都意識到了人類的失敗,如今的努力也僅僅是為了讓‘人類’存在的更久一些。
至於踏入升華,成為不可言述者的一員?
也有人提過這樣的建議,我們直接把那個家夥槍決了,屍體投入循環機,水分被提取出來注入水庫,碾碎的屍體碎末成為肥料,被灌溉進培養田。
在這方面,我很慶幸,我的同僚和我有著相同的觀點,畢竟輸也要輸的有骨氣些嘛。
然後這裡陷入了絕對的靜默。
直到幾個世紀之前,有群家夥叩響了庇護所的大門。
那時庇護所便已經進入彈盡糧絕的狀態了,各種資源嚴重匱乏,人工胚胎也所剩無幾,勉強支撐一次的重啟。
我們從長眠中醒來,也不太清楚這些家夥是怎麽找過來的,但想想也是,無論怎樣抹除自身的存在,終究會留下那麽一些蛛絲馬跡。
來者們嘴裡念叨著什麽神跡與信仰,他們虔誠的就差一步一磕頭了,看到我們時,各個都熱淚盈眶,還有幾個激動的直接昏了過去……我們當時看他們就跟看猴子一樣,太搞笑了。”
老者揮舞著機械臂,他看樣子像是想給洛倫佐描繪一下他們當時的表情,可這個家夥的臉幾乎完全被金屬機械覆蓋,洛倫佐只能看到電子眼轉個沒完。
“他們嚷嚷著神名之類的詞匯,對我們祈求對抗妖魔的力量。
那時我們才知曉,外頭已經糟糕成了這樣,妖魔行走在大地之上,人類在黑暗間顫抖。
看樣子築國者們又一次的失敗了,但也理應如此,時間會讓任何物質變質,這些築國者的後繼者們,可能也快記不清最初的使命了。
然後我思考了很久,既然已經糟糕成這樣了,為什麽不試一試呢?”
老者做出沉思的動作,能看到玻璃殼下的環繞腦組織的光帶變得越發明亮,這應該是和他大腦活躍度有關,看樣子老者真的在認真思考。
“我做了一個糟糕的決定。”
老者結束了思考,洛倫佐也猜到了他做出了什麽樣的決定。
“反正外界已經糟糕成了這樣,庇護所也即將崩潰,人類就要慘敗了,何不做最後的一搏呢?其實也算不上最後一搏,只要庇護所的大門一關,這些事都與我無關,我會繼續承擔我的職責,保存著人類的火種,直到我在寒風中徹底消逝。
我將有關不可言述者的資料以他們能理解的方式,交給了他們,還附贈了一些東西給他們,但對於他們而言這些東西都算是黑箱,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不過聽說後來他們也成功地拆解了幾個,雖然還不是很明白,但總之有了簡單的雛形,它被稱為‘煉金術’。”
“然後……然後……”
電子眼停止了轉動,直直地凝視著洛倫佐,聲音響起。
“他們說這是神的啟示,他們等候著我的指示……神諭。”
洛倫佐走到了老者的身前,接著他的話語說道。
“你命令他們前往第十三號堡壘,而他們也確實執行了你的命令。
利用著從庇護所得到的知識,他們提煉出了秘血,將深埋在地下的金屬掘開,製成由聖銀打造的釘劍,他們戰勝了黑暗的時代,就此獵魔教團於監牢之上建立。”
洛倫佐的聲音有些顫抖,攥緊了拳頭,他也想不明白自己現在的情緒是什麽樣的,他只是覺得平靜、震耳欲聾的平靜。
“先……羅傑·科魯茲說過的,第十三號堡壘本該被所有人遺忘。”
“遺憾的是,我們沒能將它遺忘,不是嗎?”
老者收起了所有的玩樂,他嚴肅至極,對著洛倫佐講起往事。
“自那之後,又過了幾百年,我們僅存的幾人覺得大限已至, 無論機械如何取代我們的身體,我們始終還是懦弱的人類,也該迎接死亡了。
所以我們孵化了胚胎,羅傑·科魯茲出生了,我把他視為我們的接班人,教導著他過去的知識,以及我所了解的一切的一切,按照我的計算,這樣庇護所還能運行很久,雖然嚴格意義上來講它已經崩潰了,但苟延殘喘還是可以的,只要多撐一秒都是人類的勝利。”
“然後……某一天,又有人敲響了庇護所的大門。”
老者抬起頭,看向了洛倫佐與華生身後的大門,此刻它正緩緩開啟,昏暗之中一束光透過大門的縫隙投了進來,光芒萬丈裡,浮現出模糊的人影。
“他說……”
回憶裡的男人背著插滿釘劍的劍袋,越過了洛倫佐與華生,他來到了守秘者的身前,眼中卷動熾白的風暴,宛如灼燒黑夜的白晝。
“我是艾德倫·利維恩,福音教會的教皇,獵魔教團的教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