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娘娘下葬的當晚,整個龍氏宮廷都充斥著一種莫名而來的衰敗之氣。尤其是【九重天庭】下的太湖上,彌漫著濃稠的霧氣,久久不散……
【鳳仙殿】前殿正門的幾盞路燈突然閃了幾下,便再也沒有亮起來——
“哇——!”
好不容易入眠的龍夫人突被東廂房的一聲慘叫所驚醒,她猛從床上坐起,虛汗直冒。
“夫人?”門外傳來值夜女仆的詢問聲。
還不等她緩過神來,東廂房又再次響起了不同尋常的驚叫聲。
“快去看看怎麽回事!”龍夫人心緒不靈地吩咐道。
不一會兒,丫鬟來報,說是朵兒公主夢魘了,龍夫人這才松了口氣。
翌日,朵兒來為龍夫人更衣梳洗時,煙圈浮腫,臉色蒼白,整個人都像是被抽幹了般,著實把龍夫人嚇了一跳。
“朵兒,你昨晚怎麽了?”
公主萎靡不振,昏昏欲睡地打了個哈欠:“回夫人……朵兒沒事……”
龍夫人再也坐不住了,轉身奪過她手中的木梳,道:“如果沒睡好,就回去再睡會兒,這兒不用你伺候了。”
話剛落音,徐麗安也進來請安,一進門便主動請罪道:“夫人,對不起,我今天起晚了……”
但見徐麗安也一副沒精打采,黯然無神的狀態,龍夫人實在納悶,問:“是不是昨天因為操持馨妹妹的事兒大家都太累了,沒睡好?”
徐麗安揉了揉太陽穴,眉頭緊皺:“其實也沒什麽,就是頭好痛,整個人身體都輕飄飄的。”
梁特助忙上前擋在了徐麗安面前,表面是想關心一下徐麗安,而實際卻是怕她把感冒傳染給龍夫人。
她笑臉道:“娘娘如果身體不舒服,就回去補一覺吧!今天這兒就都交給屬下了。”
“我哪兒躺得住?尚宮局還有很多事要處理。”徐麗安心力交瘁地對龍夫人講:“夫人,我已經將尚宮局的整改方案弄好了,想請您過目指正?”
龍夫人一愣,勉強擠出一絲笑意:“一會兒讓人送過來吧,我看完後再答覆你!”說話間,她刻意用余光瞄著傻傻站在一旁的朵兒,平常能言善辯的她如今卻像個失智的癡兒。
“朵兒?……”龍夫人加大音量再叫了一聲:“朵兒?”——
“啊——?”公主陡然如夢初醒,失魂落魄地看著龍夫人。
“你在想什麽這麽入神?”
“沒……沒什麽乾娘……”
眼見這朵兒公主如此反常,龍夫人也不打算再追問下去,匆匆打發她跟徐麗安退了出去。
“夫人,今天屬下來伺候您梳頭吧!”梁特助立馬站了上來。
龍夫人若有所思地看著鏡中的自己,突然吩咐道:“一會兒偷偷去把朵兒那貼身丫頭給我叫來。記住,一定不能讓朵兒發現!”
“是,夫人!”
待朵兒匆匆回屋後不久,又昏昏睡去了。梅丫頭便被秘密帶到了龍夫人房間。
房間裡,所有的窗簾都被拉得嚴嚴實實,屋內燈火通明。
“大膽!”梁特助威嚇道:“見了夫人怎麽不行禮?”
梅丫頭方才從極度的緊張中反應過來,忙上前兩步跪倒在地:“夫……夫人,您找女婢有什麽吩咐?”
龍夫人也毫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問道:“我來問你,昨晚你們公主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
“你最好照實說,否則——!”梁特助在一旁沒好聲氣地敲邊道。
梅丫頭哪見過這情形?自她從入宮到現在還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和龍夫人面對面,自然嚇得語無倫次:“是……是公主她……”
龍夫人一拍桌子,喝道:“吞吞吐吐幹什麽?”
“啊,不——”梅兒徹底被嚇破了膽,眼淚冷汗交織在一起:“夫人,我說!我什麽都告訴您!是公主夢到了馨娘娘來找她索命!”
“敢在夫人面前胡說什麽?!”梁特助忙上前製止。
“讓她說下去——!”龍夫人目光冰冷,照見誰,誰便無處遁形。
“馨娘娘說……說她死得好不值,她要找咱們所有的人報仇!尤其是夫人您呐!”
龍夫人一愣。
被嚇破膽的梅兒純然已完全陷入了口不擇言的亢奮狀態中,索性來了個竹筒倒豆腐,把心裡話抖得一清二楚:“馨娘娘說,讓夫人晚上睡覺的時候最好別關燈,否則她就會潛進您的房間站在您的床頭,然後——”
“臭丫頭,給我閉嘴——!”龍夫人驚懼之下,隨手砸爛了香水瓶。
梁特助見勢不對,忙站到夫人身後,雙手扶在她肩膀上以幫助她盡快鎮定。
龍夫人自知失態,借著寫支票的時刻自我整理了一番。她將支票交到了梅丫頭手中,軟硬兼施地威脅道:“如果你敢把剛才說的那些話,還有今天來這兒見我的事兒泄露出去,我一定讓你比那馨娘娘還要慘上十倍!百倍!”
“奴婢不敢——不敢了!”梅兒忙磕頭如搗蒜。
“下去吧!”龍人無力地擺了擺手,在梁特助的幫扶下猛地臥倒在了床上。
“夫人……您真信她說的?”梁特助不安地問。
龍夫人冷冷一笑,盡顯不屑。但臉上卻表現出從未有多的不安與惶恐。
“夫人,難道馨娘娘她真的——”
“閉嘴——!”
龍夫人慌亂之余,又迅速強迫自己鎮定了下來,喃喃地說了一句:“死丫頭,就這麽點兒膽?”
梁特助一邊小心地為她梳著頭,一邊揣摩著說:“屬下覺得,公主一定是心裡對馨娘娘有愧,才會做那樣的夢。夫人,您不必把這種事放在心上,壞了心情。”
龍夫人心有余悸地喘息著。就算全世界都不知道,但在她心中卻一清二楚,她對馨娘娘腹中的無辜胎兒到底做過什麽……
徐麗安即將迎來她的尚宮冊封禮,遂想在被冊封之前先把局中該處理的瑣事全都理順了,以便自己未來的仕途之路。她在三位司執的陪同下,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有條不紊地視察著【內務府】、【采購監】、【人事部】和【私膳房】四個主要部分。還特別交代【內務府】總管鍾司執,要她趕緊著手加強宮中的監控設備,而管理監控資料室的人,則由她親自委任。
到了【采購監】,徐麗安二話不說,要來了近一年來所有的采購清單和對帳表交到秋兒手中,打算回去親自審查。並將她擬定好的《采購新章》交到總管黃司執手中,上面詳細地規定了采購物資的各種條條框框,希望她趕緊熟悉後落實下去。
至於后宮中最繁雜,也最重要的【人事部】,總管王司執也算是徐麗安的老熟人,也是第一個引領徐麗安進入這個宮廷,慢慢熟悉環境的老好人。徐麗安對她也是非常信任和放心的,放手讓王司執按自己的意思去做。
最後,便是事態頻發,暫時群龍無首的【私膳房】了。徐麗安深深地歎了口氣。
“怎麽了娘娘?”婢女秋兒忙上前關切地問。
徐麗安轉身面向三位總管司執,問:“你們平常都跟太后走得近,太后她老人家對【私膳房】總管的任命有什麽意向嗎?”
三司相互交換了下眼神,【采購監】黃司執不甚了了地兩手一攤。而【內務府】鍾司執也似乎不願意多說什麽,從容地應付道:“自從太后卸任尚宮局後,屬下就很久都沒見過她老人家了。如果娘娘去看望太后的話,也記得替屬下問個安!”
徐麗安心中甚是不悅,她強烈地感受到了一種出師不利的挫敗感。難怪在這深宮之中,上到主子,下到傭人,每個人心中的那把算盤幾乎二十四小時都在啪啦啪啦運轉著。或許也有人想停一停,歇一歇,但當他們驀然醒來時,便早已被Out出局了。馨娘娘的悲劇,以及那些被明浩逐出宮廷的無辜宮人們,不正是眾人眼前血淋淋的警示嗎?如今,整個尚宮局,乃至整座后宮都陷入了一種人人自危,動輒得咎的白色恐怖中。
徐麗安愣愣地看著曾陪伴她一路走來的王司執。或許是真的上了年紀,她低垂的頭上又多出了好多銀白色的痕跡。
“都去忙吧!”
徐麗安面有菜色,在秋兒的攙扶下緩緩轉身。
“娘娘——!”王司執突然開口喊道。
徐麗安回轉身來,抱誠守真地看著她。
“娘娘,請先容老生替您去問問太后娘娘的意思,您再做打算吧!”
一句短短的話,卻飽含了王司執對徐麗安的所有關心,和願意為她以身犯險的犧牲精神。徐麗安雖還是一副面無表情的上司模樣,但心中卻早已感動得熱淚盈眶。當然,王司執也能感受到這份感動,更能體諒徐麗安這一路走來的不易,與此時此刻的身不由己。兩人就這樣相互對視著,心與心卻早就契合到了一塊兒!
在太后暫居的寓所中,前任【私膳房】總管王氏,正雙手捧著痰盂站在寰太后身邊, 俯首帖耳地為太后接著早餐過後的漱口水。王氏在太后麾下當牛做馬地伺候,也正是在臥薪嘗膽地隱忍,窺探,等待著自己就快要官複原職的一天。
天空的濃雲終於還是兜不住了,開始點點滴滴往下漏。茫茫煙雨,欲灑還休。漸漸地,大雨傾盆而下,地上積起了一個個小水潭,奇花異草也都在雨中低了頭……
徐麗安站在尚宮局門前,抬頭看見【尚宮局】三個金色大字在雨中亦如此熠熠生輝。她曾聽龍夫人說過,這塊尚宮局的金字牌匾是當年先祖霍王妃在逃難時刻意原封不動地從虞國帶過來的,是龍氏家族血脈延續的見證!她愣愣地看著這塊底蘊十足,且目睹過龍氏皇室興衰沉浮的金色招牌,陷入了深深的迷惘……
大雨中,明彥姍姍來遲,向龍夫人請安來了。
“娘,彥兒來跟您請安……”
龍夫人看到小小的明彥也是那副鬱鬱寡歡,要死不活的模樣,心中甚是堵得慌。
“過來,給娘看看。”
明彥聽話地來到了龍夫人身邊,任憑夫人的手在自己臉上摸來摸去。
“是昨晚想媽媽了,沒睡好嗎?”龍夫人隨口一問。
明彥緩緩抬起頭,臉上竟露出了詭異的笑:“娘,彥兒昨天晚上看到媽媽了,還跟她在花園玩兒了一個晚上!”
“什麽?”
龍夫人和梁特助都驚呆了。
當龍夫人剛想開口說些什麽時,卻隱隱聞到明彥身上竟然散發著一種似曾相識的香味,那是她曾經最反感的味道,同時卻是馨娘娘生前最愛的香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