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樣端正的王子服坐在馬車裡,手裡拿著一個小茶壺,小口小口的嘬著。
今兒個天氣實在太熱了,出馬車吧,太陽那個毒的,太曬,進馬車吧,又太悶,只能借著茶水消暑。
天暗了,可周圍的溫度,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麽異獸在搞鬼,一點都不見降的……如果是異獸的話,怕不是傳說中的旱魃,額,旱魃貌似是僵屍吧,也不知道算不算是異獸。
王子服搖搖頭,把這些“雜思”又給埋進心裡的深處,拿腳墊實了。
自己什麽地方都好:長的是玉樹臨風,肚子裝的是滿腹經綸,功名是金榜上“會當凌絕頂”的那個唯一,家財是富可敵國……瞧瞧,作為一個生而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方方面面,全都是一等一的優秀,挑不出任何毛病。
可自家事自己知道,自己的缺點也多了去了。
不愛洗漱算一個,喜歡美色算一個,吃不得粗茶淡飯算一個……這麽些個缺點,比不得最後一個——自己的心思,總容易走偏,用正經一點的話來說,是管不住自己的心猿意馬。
王子服估摸著,自己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沒在陰間混到一個官身。
沒辦法,心猿意馬多了,意志也就不堅定了,扛不住陰間官身的因果報應,很容易就陷入生死迷障,到時候,別說是威風凜凜地馭使手下那些個陰兵陰將,自個就得先自潰堤壩,淪為毫無神智的餓鬼。
還好還好,做官這件事上沒有盡善盡美,陰陽通吃,可自己的福緣是真的深厚,拿不到陰間官身,可也吸引了不少厲害的陰將來投,粗摸算一下,自己麾下也已經有了差不多一百零八個陰將了。
馬車裡的溫度突然降低了不少,王子服狠狠地打了一個噴嚏。
“離我遠點,離我遠點,天罡啊,你這神通大了去了,怎麽就不能大到消除陰陽有別的因果報應呢?”
王子服是地地道道的凡人,即使福緣深厚,也抵不過陰陽有別帶來的業力,這才沒有靠這些陰將的陰氣來消暑。
被王子服取名為天罡的陰將顯露身形,鐵青的鬼臉上全是無奈。
神通大?神通再大,有那些滿天神佛大嗎?那些滿天神佛呢?到頭來不也畏懼著因果報應?古往今來,從盤古開天辟地算起吧,栽在因果報應上的神佛還少嗎?
王子服又管不住自己的心猿意馬,想著當初怎麽就收了這麽些個五大三粗的陰將?怎麽就沒有什麽女鬼女妖來投呢?看來,自己這福源算不得是真正特別深厚啊。
天罡了解自家老爺的性情,從老爺一臉蕩漾後就明白他在抱怨什麽,心裡有些委屈:老爺你的福緣是那座城裡最能打的那位大人給的,雖屬陰司,本質卻是剛烈至極,女人緣又怎麽可能好的了?額,女鬼緣也得差。
那座城裡,那位大人,是唯一一個不受那位姑娘待見的……這都是命啊。
王子服好不容易收回自己的心猿意馬,再一次把它埋起來,心裡用腳墊實了,才知道天罡過來是有正事,道:“什麽事,你說吧。”
天罡這才敢說話,道:“老爺,外面有兩隻小狐妖,我……”
“啥?”王子服打斷天罡的話,兩眼淨冒賊光,“狐妖?快,快,陪我一起出去見見。”
“直娘賊的老不死,自己不受待見就算了,還得連累我!給福緣之前也不說清楚,瞧瞧,我這都多少年沒見過千嬌百媚的女妖女鬼了?”
王子服顧不得陰陽有別,業力可怕,一邊在嘴裡抱怨著那位了不起的大人物,一邊摟著天罡的脖子就往馬車外面跑。
出了馬車,王子服就不動了。
歇腳攤子裡,平凡無奇的吳三閉著眼,哼著自己編的小調,沒什麽看頭。
蓮香依然是老頭子的模樣,雖說王子服知道狐妖最擅變化,裡面的皮相估計好看的不得了,可自己是個俗人,肉眼凡胎,實在是瞧不出什麽門道。
唯有嬰寧,王子服那是瞧的口水嘩嘩往下流。
嬰寧的偽裝,在蓮香的授意下實在是粗劣不堪,夥計裝扮也遮不住天生的嬌媚身段。
尤其是那一汪桃花春水的眸子,嬰寧好笑地瞧了一眼王子服,王子服就覺得身子骨都酥軟了至少九成九,只差一分,自己就得被這小狐妖生生看化了。
一見鍾情,必須一見鍾情!
要是這小狐妖對自己沒有惡意那就更好了!
王子服趕緊松開天罡,擦擦口水,仔仔細細地整理儀表,覺得沒什麽有失風雅的地方,才敢往歇腳攤子走去。
第一句話,王子服就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哪有這麽心急的?
“姑娘可有婚嫁?”
嬰寧被王子服逗笑,道:“不知道啊。”
王子服愣了一會,道:“不知姑娘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就是不知道啊。”心思簡單的嬰寧其實根本不懂自家姨娘說的如意郎君是什麽意思,更加不懂什麽是婚嫁。
王子服微微皺眉:這狐妖,怕不是個傻子吧?以後要是有了孩子,會不會是癡呆啊?
想的有點遠。
“姑娘是不懂婚嫁的意思?”
“不懂。”嬰寧很老實。
“嘿,巧了,我就知道什麽是婚嫁,來,來,我來給姑娘解釋解釋。”
王子服恬不知恥地抓起嬰寧的白嫩嫩的小手,坐在桌子上就跟嬰寧開始吹。
蓮香在想,既然王子服是這麽個人,自己搞這一大堆是為了啥?
天罡盯著吳三。
吳三越過天罡,打量著那一隊普普通通的車馬。
確實是普普通通,普通到一個人都沒有。
這一路上,王子服都是獨自一人。
天罡察覺到吳三的視線,感到了被輕視,怒了,又沒有王子服的命令,不敢輕易亂動。
不能打吳三這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鬼修,天罡也有其他辦法來教吳三知曉自己的厲害。
天罡拍拍手,身後車隊那兒,從輪子裡、馬的韁繩裡、馬車的頂蓋上……各種奇奇怪怪的地方鑽出一個又一個魁梧至極的陰將,長的都是青面獠牙,駭人無比。
吳三吞了口唾沫。
我滴個乖乖,一個王級魂魄,一百零七個將級魂魄,這要是都吃了,自己的實力再怎麽著也得混個新生王級吧?
吳三宛若看待食物的目光讓天罡極為不喜,又只能強忍著,等一會一定要在老爺面前讒言幾句,非得吃了這個猖狂鬼修!
聊齋世界裡,除開朝廷一視同仁,全都打上九流之輩外,鬼修其實很不受待見,尤其是對於在陰司裡有著正經官職的人物。
特質·概念怪談,它製造出的假象,如果不是像蓮香那種針對性特質,哪怕是冥冥天道,也只有當睜眼瞎的份。
因此,在天罡看來,吳三就是個平平無奇的鬼修,還是上不了台面的那種,對自己等人構不成威脅。
想想這一百零八個陰將的名頭,其中三十六天星,七十二地星,仿的是天上那一百零八個神將。如此不敬的行徑,這夥陰將到現在還沒有被正道人士給滅掉,甚至是一個都不少,足見它們的實力有多恐怖。
天上的不算,畢竟王子服背後有陰司裡的大人物罩著,那些比千年王八活的更久,也更會苟的神將只有失心瘋了,才會下凡來找王子服的麻煩。
吳三沒有讀心術,不知道天罡心裡的想法,略微克制了一下突然膨脹的食欲後,開始打量王子服。
在吳三眼裡,吃不吃這些陰將,關鍵不是打不打的過,而是自己願不願意吃。
特質·奪魂,堪稱是魂魄的天敵,而且是最不講道理的那種天敵。
再說了,神魔以下,皆是螻蟻,即使沒有特質·奪魂,吳三也不一定真就打不過這些陰將。
可惜,在這裡吃了這些陰將,容易打草驚蛇,利益不能最大化。
吳三真正的目的是神魔,是借此弄明白,怪誕在王級與神魔級之間那道說不清、道不明的屏障。
或許可以將其稱之為神魔之障。
嬰寧被王子服逗的樂不可支,笑聲就沒停下來過。
時間長了,王子服說的口乾舌燥,喝幹了整整一壺茶。
嬰寧想再聽聽王子服吹牛皮,趕緊跑到草棚裡給王子服續茶,蓮香這才逮住機會同嬰寧說著悄悄話。
王子服似乎後知後覺地發現吳三的存在,挑眉,道:“來頭不小?”
“嗯,來頭不小。”吳三想著自己是與神魔扳手腕的男鬼,怎麽著也能算的是來頭不小了。
當然,目前為止神魔就沒搭理過吳三。
王子服看向天罡。
天罡早就受不了吳三目中無鬼的鳥樣,敬獻讒言:“老爺,這家夥就一鬼修,實力不強,也就將級。”
兵、將、王、神魔、概念,這是《怪誕2》副本小世界裡通用的力量體系劃分,畢竟不管各自的副本小世界是個什麽光景,它們頭上都死死的壓著一個系統。
將級啊?王子服琢磨著似乎不是很強,保險起見不如滅了?自個的後台也是很硬的。
又是心猿意馬。王子服暗道幾聲慚愧,第三次把那些不切實際的雜思掩埋在心間深處,用腳踩實。
若是真的跋扈囂張到見誰滅誰,自己福緣再深,後台再硬,也經不起自己這麽不知死活地損耗。
“我不和你爭鬥,你也就當看不見我,如何?”
偏僻地方,歇腳攤子,兩個狐妖,一個鬼修,若不是自己一眼就相中了嬰寧,王子服是說什麽也不會入場。
同吳三一樣,王子服很苟,沒辦法,誰叫漫天神佛一個比一個能苟?要向個子高的人看齊嘛。
吳三不緊不慢地吃口醬牛肉,喝口酒,道:“我覺得你這樣不對。”
“哪裡不對了?”
吳三果斷出賣蓮香,道:“像嬰寧這種天真爛漫、心思純淨的小狐妖,是不會真心去喜歡一個人,她靠近你是為了消災破劫。”
“消災破劫?”王子服陷入深思,“我讀的書很多,書裡的道理也很多。這些道理告訴我,若是狐妖要消災破劫,基本上都是情劫,算不得什麽大事,遠沒有因果報應,業力侵蝕可怕。”
“先前我來的時候,那個老頭子,就是大一點的狐妖,勸我快走,說這裡面水很深,說裡面的因果報應不是我能承受的。”
王子服眉頭皺的更深了。
吳三不忘補刀:“你覺得自己很聰明?那不妨猜一猜,為什麽只是待在這裡,我就會被因果報應糾纏上?不妨再猜一猜,為什麽大一點的狐妖,非要我走呢?因果報應來就來了咯,我的死活,按理說那狐妖不需要掛念吧?”
王子服有點想跑的衝動。
倘若王子服只是個簡簡單單的福緣深,卻沒有見識的凡人,那或許聽不懂吳三在說什麽,可關鍵是,他王子服是曾經遊歷過陰司,也去過天上,有大眼界的人物啊!
蓮香想吳三走,可能有一分是因為心存善念,可剩下的九十九分絕對是因為今兒個這裡的歇腳攤子這麽個拙劣的、撮合嬰寧和王子服的局,一點都不穩,稍微有一點差錯就會滿盤皆輸。
恰好,因果報應一事,怕的不是什麽命中注定,而是這該死的不穩。
因為不穩,就有可能隨時是另外一番一點都不一樣的局面,且看吳三所說的蓮香想他走,那隨時會不一樣的局面,大概率是糟糕至極的局面。
好比是一場風暴,沒人知道進到風暴裡的一滴小水珠會被吹向何方。
王子服怕了。
草棚裡,蓮香苦口婆心:“嬰寧,他說要娶你,你可千萬要答應。”
“那個人好笨啊。”嬰寧露出嫌棄的表情,單純至極地嘲笑。
對於嬰寧來說,要是笑人笑妖笑鬼,大部分是因為對方實在是笨,倒不是因為什麽品行不好,因為品行不好的,早早地會被自己感應出來,也不會有什麽接觸。
蓮香扶額,道:“王子服可是你命中注定的情郎,是有大福緣大背景的人物,這次你能不能度過難關,全看他願不願意幫你。”
嬰寧聽不懂,固執地嘲笑:“他好笨。”
蓮香還想勸說,正好聽到了吳三的那番出賣自己的話,也注意到王子服臉上的搖擺不定。
“哎~”歎了一口氣,蓮香似乎已經認命,“嬰寧,也怪我,太過心急了,情緣這事,急不來,姨娘跟你說實話吧,其實這一世,你跟王子服只有孽緣,下一世你們才是真的天作之合。
可是,這一世,若不靠他,我們真的度不過這次的劫難,到時候,一旦你神魂俱滅,那再好的下一世也只是虛妄,乖,嬰寧,聽姨娘的話,他若是願意與你在這一世結為夫妻,承下這份孽緣,你就乖乖答應他。”
骨肉增減,青絲叢生,蓮香不再是那個枯瘦的老頭,而是一個風華絕代的少婦。
嬰寧終於不笑了,委屈道:“可是他好笨,母親教過我,千萬不要和太笨的人接觸。”
蓮香歎道:“嬰寧,是姨娘沒用,護不住你,可是這次,我們只有這麽個機會活命。”
蓮香不管不顧地扯這嬰寧走到王子服面前,拉著嬰寧貴跪下,我見猶憐道:“求公子救命!”
吳三老神在在,王子服神色陰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