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若寺之名,是佛寺統稱。
因著女鬼匯聚,樹妖凶怖,巡天府圖著方便,將此寺稱為蘭若寺,其他野寺,則另起了名稱。
從身在國境線的啟東城出發,去往遠在中原腹地的黑山蘭若寺,中間即使換快馬沒日沒夜的騎,也得耗去一個月的時間。
按吳三等人目前的速度,趕去蘭若寺,怎麽著也要最少一個半月。
朝廷氣運未絕,又連著國戰之事被那百萬將士死死地擋在邊境線,因此,百姓生活雖然困苦,大多面有菜色,神情麻木,倒也不至於淪落到遍地餓殍的程度。
一路上,除了一些不怎麽開眼的小妖小鬼被燕赤霞一劍斬了,剩下基本上是一路無事。
吳三暗自留了個心眼。
逼的朝廷不得已組建巡天府,足見魑魅魍魎的問題有多嚴重,按理說,這一路上不可能只有這麽一點精怪鬼物。
巡天府太強的原因?不大可能。倘若巡天府已經強到足以鎮壓天下大多鬼物,只剩下幾個刺頭解決不了的程度,寧采臣也不會說出“以茶救火”的喪氣話。
有貓膩。
距離出發已經過去了一個月。
天色漸晚,眾人剛好行進到一片荒郊野地。
“停,在此地休息!”
塗小萌有氣無力地哀嚎一聲,道:“吳三,我們再往前走一段,看看有沒有村落一類的好不好?”
吳三置之不理。
明面上的領隊是吳三,燕赤霞又一直沒抗拒過吳三的命令,寧采臣更是堅決服從命令,其余人心中即使對吳三有怨氣,也不敢發作,只能乖乖按照以前一樣,分出一些人去尋柴木生火,再分出一些人去打獵采集準備夥食,剩下的、包括吳三,則照料馬匹。
不能怪這些人太嬌氣,實在是吳三這一路上的表現實在是太氣人了。
從第一天開始,吳三專挑像這樣的荒郊野外歇息,好不容易有一個晚上碰到了村落,吳三非要繼續往前走,走到半宿,碰到了一片墳地,又興高采烈的要求眾人在那兒睡了一晚。說實在話,要不是吳三這麽作死,這一路上,可能一隻精怪鬼物都碰不到。
這就苦了虎番一隊的眾人,甚至是燕赤霞,都有點吃不消。
輕裝奔襲,帶的乾糧本就不多,吳三又總是故意避開有人跡的地方。即使偶爾碰上村落,那些村民自家的存糧也不多,想獲得補給確實有點困難。
驛站?城池?吳三壓根就沒往那些地方走。
為了保持滿狀態,避免一不小心被吳三帶到坑裡,隊友們平日裡連樹皮都吃,更不要說是什麽動物的死屍腐肉了,畢竟不是什麽時候都能打到新鮮的獵物。
對此,吳三不得不感歎:這個世界真是樸實。
在聊齋志異世界裡,不管是仙、是凡、是鬼、是妖,都得吃飯,完全不存在什麽辟谷之類反人類的仙法,一個個樸實無華,該吃就吃,該喝就喝,絲毫不做作。
今晚的運氣還算不錯,負責打獵的三個人回來時一齊扛著一頭八百多斤重的大野豬。
火已經生起來了,三堆篝火,在夜裡放出令人感到安心的光芒。
野豬是燕赤霞處理的,很難想象,像他這種靠劍吃飯的禦劍道士,心裡倒是對自己的桃木劍沒什麽偏愛。
桃木劍上附著鋒利的劍罡,很是麻利地削去野豬皮毛,去掉內髒,分成整整齊齊的一百零八塊。
超凡力量在吃食這一方面有著很大的便利,凶霧附著在鮮嫩的野豬上,在吳三的控制下,懸浮於篝火之上,緩緩轉著圈,力求烤的均勻。
在吳三的視角裡,塗小萌是個沒腦子並煩人的女孩子,實際上,她很懂得生活。像這種任務期間,所有人都隻帶了乾糧和一些必備的像水壺之類的器物,她卻記得帶各種調料。這一點上,吳三覺得這個女孩還不錯,可惜自己已經有了媚娘。
媚娘嘛,應該也會記得帶調料。吳三回憶起與媚娘的點點滴滴,臉上不由自主浮現出溫暖的笑容。
塗小萌小臉上滿是認真,小心翼翼地在肉上撒著鹽粒和胡椒粉。等撒完這個篝火上的,又蹦蹦跳跳地跑到另一堆篝火上去撒。
肉熟了,飄起的香味鑽進所有人的鼻子中,不少人盯著肉塊的眼睛都綠了。
吳三控制著肉塊飛到隊員們的手中,散去凶霧,道:“都吃吧。”
有了吳三的命令,隊員們才拿起自己的肉,也不顧燙,大口大口吃著,吃的很香,嘴邊一片油膩。
不容易啊,這一個月來,像這樣吃肉的機會,著實不多。
吳三心裡感到好笑,嘴裡叼著肉,巡視一圈,眼神忽然陰沉,道:“怎麽才十九個人,還有一個人呢?”
塗小萌“傻乎乎”地咀嚼著嘴裡的肉,腮幫子塞的鼓鼓的,含糊不清道:“你沒算上自己唄!”
燕赤霞停下動作,其他人也停下了動作。
吳三不可能犯那種低級錯誤。
“誰丟了?”
隊員們相互瞧瞧,找著自己熟悉的人。
沒有人應聲。
明明二十個人,少了一個,剩余的人卻不知道是誰丟了,包括吳三,連他也僅僅只是知道數目出錯。
唯有篝火裡傳出“劈裡啪啦”的聲音,周圍甚至連常見的鳥獸蟲豸的叫聲都消失不見。
一片靜默中,氣氛逐漸凝重。
吳三很快做出對策,道:“所有人,立即解決手中的食物,然後趕路!”
巡天府的辨識度很高,對方既然敢動手,就不可能只動一次。倘若如此,幕後黑手肯定不會坐視自己等人離開。
隊員們還是很可靠的,得了命令,三下五除二地解決自己手中的烤肉後,麻利地上馬。
十九頭上好的快馬不安地踏著蹄子。
不僅是人,連帶著馬也詭異消失了一匹。
吳三認清方向,揚起馬鞭,脆響聲中,胯下馬匹如離弦之箭,帶著後面十八匹馬一起,疾速而去。
黑暗是夜間行路最大的敵人,即使大家都是耳聰目明之人,借著月光便能看清大致路況,可一股子寒意,還是不由自主地籠罩在眾人心頭。
吳三倒是沒什麽感覺,本質上是鬼的他,夜間看東西和白天沒什麽區別。他一直在關心著其它人情況,等著隱藏在幕後的那個精怪鬼物的再次出手。
似乎是覺察到了吳三的目光,幕後黑手一直安安靜靜的。
既然如此,看來前面是有什麽陷阱在等著我們咯。
吳三也是藝高人膽大,此時最保險的做法其實是待在原地不動,等天亮再說。
讓一個人突然消失,甚至是同伴都記不起有這個人,這簡簡單單的一件事裡透露出的東西足以讓人膽寒,甚至連燕赤霞都有一點毛骨悚然。
吳三有自己的依仗,從自己能隱約察覺有人失蹤,足見這份手段,至少沒有比特質·概念怪談更加高明。再加上對手既然不敢光明正大的動手,如果沒有其它特殊目的,想來自己這邊的力量是要高出對方的,不然對手不可能這麽麻煩。
吳三有預感,等見到那份陷阱的同時,自己就能依靠特質·概念怪談明了到底是誰失蹤了。
特質說明從來不是特質的全部,一份特質,在擁有者的運用下,往往能爆發出超乎尋常的威力,甚至是與特質說明截然相反的特性。
在曾經怪談之源的運用下,特質·概念怪談甚至能在紊亂的時空中精準定位到吳三的位置,並且一股氣將三大都市傳說送入紊亂時空。
因為缺少怨氣類的特質,吳三解鎖不了全部的特質·概念怪談,可至少能因此獲得超乎尋常的敏銳觀察力。簡而言之,一切幻術類的能力,對上吳三至少要被削減去九成的威力。
概念類特質就是這麽不講道理。
一如吳三預料,路的前方,一間寺廟漸漸清晰。
寺廟門前,站著的不是怒目金剛,反而是兩頭拿著大燈籠的人立狐狸雕像。
因那兩個大燈籠看著像通紅的巨大獸眼,微弱的光芒中,寺廟活像某種臥著的巨獸,張著血盆大口,等著吳三等人自己進到嘴裡。
領頭的吳三勒住馬韁,馬匹急停,馬蹄高高揚起,重重地踏在地上。
果然,停在寺廟前的那一刻,吳三記起了失蹤的人是哪一個。
“燕白天!”
饒是以燕赤霞良好的修養,此時也感到了一陣強烈的羞恥感。
燕白天是自己的侄子,他的失蹤,自己竟然毫無察覺!
燕赤霞走到吳三身邊,背上桃木劍將動未動,帶著一股略顯壓抑的銳利氣勢,道:“不是蘭若寺。”
吳三不說廢話,道:“汪炮仗,拿出你的那些家夥什,給我轟了這個地方!”
對面明擺著有陷阱,那就不能蠢到大搖大擺地進去。
矮小無比,頭頂只能夠到常人腰間的汪炮仗看向燕赤霞,欲言又止。
失蹤的燕白天可能就在寺廟裡。
燕赤霞勸阻道:“吳道友,為了白天的安全,暫時還是不要輕舉妄動。”
吳三沒搭理燕赤霞,而是看向汪炮仗,凶霧凝聚成利刃,宛若毒蛇,帶著絲絲冰涼,緊緊地貼在汪炮仗的喉嚨上。
“汪炮仗,你是虎番一隊的人,萬萬不可自誤。”
燕赤霞本性就是個純粹的俠客,如今的情況,萬不可能讓吳三如此行事,背後桃木劍帶著錚錚劍鳴而動,遙指著吳三的脖頸,道:“吳道友,你也萬萬不可自誤!”
吳三目光緊盯燕赤霞,道:“你看不出這是一個陷阱?”
“是陷阱又如何?先前你下令繼續趕路,就不怕路上有其余陷阱?”燕赤霞毫不相讓。
氣氛凝重,隊員們噤若寒蟬。
即使是寧采臣,在隊伍裡兩大頂尖戰力起了矛盾時,也不敢做和事佬,只能低著頭沉默不語。
吳三指著周圍黑暗中的某處,嗤笑道:“你不要告訴我,你感受不到周圍的那些目光?”
不知何時,黑暗中有無數視線投注到這邊,有些甚至直接顯露出發著紅光的眼珠子,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惡意。
燕赤霞看向周圍的,剛準備說話,突然怒極。
“你!”
趁著說話的工夫,凶霧悄然鑽進汪炮仗的腰包,從裡面拿出五顆鐵丸子,又不動聲色地從地上帶著鐵丸子遊走,進入寺廟。
木已成舟,唯一注意到吳三小動作的燕赤霞很清楚這些鐵丸子的威力,吼道:“趴下!”
其余隊員幾乎是下意識地趴下。
“轟!”
幾欲震碎耳膜的爆響,磅礴氣浪翻卷著火舌,席卷整個寺廟。
斷梁橫飛,碎石墜下。
寺廟門口的人立狐狸雕像變得破破爛爛,兩隻燈籠一邊滴血,一邊燃燒。
現在的寺廟,即使像凶獸,那也是被打斷獠牙,戳瞎眼睛的。
寺廟裡傳出淒厲的狐叫聲,緊接著是帶著氣急敗壞與絲絲恐懼,仿佛老太婆一般的嘶啞女聲:“你怎麽如此不講道理???”
“更不講道理的還在後面呢。”
吳三冷笑一聲,寺廟上空不知何時匯聚了一片沉而冰冷的鐵幕。
凶霧鐵幕!
有機會放大招,為什麽不放?
鐵幕傾頹。
還在燃燒中的寺廟突然化成一頭巨大無比的狐狸,瞎了眼,斷了牙, 皮毛缺了不少,仰天嘶吼,鋒利的狐爪上揮,帶著雄渾的力量,與鐵幕硬碰硬。
狐欲抬山,奈何山重。
鐵幕只是遲滯了一瞬間,緊接著勢不可擋地繼續壓下,將那頭狐狸壓的死死的,動彈不得。
灰塵四揚。
見此凶霧鐵幕如此偉力,饒是燕赤霞,看向吳三的目光中也有著絲絲忌憚,其余人更不用說,幾乎是本能地升起一陣恐懼。
唯獨塗小萌,嘴裡還塞著烤肉,毫不在乎別人眼光地大聲稱讚著吳三。
隱藏在暗處的那些魑魅魍魎,仿佛不小心踩到蛇的小兔子,慌忙逃竄,所有視線幾乎是在一瞬間消失不見。
吳三散去凶霧。
巨狐傷勢過重,體型不斷縮水,很快就變成了正常狐狸的模樣,只是身上傷口太多,嘴裡還時不時咳血,淒慘無比。
巨狐的實力,約莫在將級巔峰左右,跟燕赤霞差不多,可惜吳三壓根就不按他的套路來,幾乎沒怎麽打,就被重創成這幅模樣。
按原本的計劃,吳三應該發現不了有人失蹤,等再這樣悄無聲息間綁來幾個對自己威脅比較大的虎番一隊隊員,巨狐才會散去自己的幻術屏蔽。
等吳三等人察覺,再慌亂地分開尋找,然後碰到自己化成的寺廟,又顧忌人質安全,乖乖地走進自己的嘴裡,悄無聲息中被自己消化。
事情不應該是現在這幅模樣!哪有隊長不顧隊員安危,直接開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