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樓二樓，獨立廂房，臨近街道。

　窗外是一片廢墟模樣，廢墟之中，是被小個子阿賴耶識死死釘住的各類小鬼。

　吳三抱著洋娃娃似的小四，靜靜佇立在窗邊，遠望，目光放空，不知道在想什麽。

　廂房裡擺著一張檀木桌，桌子的中心擺著一口鴛鴦火鍋，鍋以太極魚的模樣分為兩邊，一邊是鮮紅的麻辣湯水，另一邊卻是力走濃鮮的稠白。

　鴛鴦鍋周圍是琳琅滿目、花花綠綠的肉食蔬菜，瑩潤著一層冰涼的微藍光，散發著陣陣靈魂波動。

　閻羅陰司特色，能夠補充魂力的食材。

　自打人類戰線草創，一直努力修煉，從未放松過的小個子，破天荒頭一遭，坐在桌子邊，喝著悶酒，手中象牙小筷一次又一次帶著食材，在麻辣湯水中進進出出。

　見識過大羅金仙“內鬥”，迎春樓裡的豔鬼心驚膽戰，強顏歡笑的模樣令吳三極為不爽，早早打發出去，隻留一個魂魄波動一直極為平靜的上官紅妝侍奉。

　有享受的機會，哪怕心情再怎麽不爽，吳三都不會放過。

　上官紅妝站在吳三背後，輕重得當地為吳三按揉肩膀。

　懲罰不能忘。

　吳三背上黑骨球紋路不斷噴出極端混亂瘋狂的未知力量，折磨的上官紅妝痛不欲生，又只能默默忍受。

　“大哥，人類戰線的存在到底有沒有意義?”

　吳三突然開口，語氣惆悵。

　象牙筷子停頓一瞬，又夾著毛肚浸入麻辣湯水。

　“有意義。”

　吳三沒有就此不說如此喪氣的話:“意義在哪兒?我們已經知道了災禍的根源是真假衝突，這並非什麽不可緩解的矛盾，只要犧牲現如今所有真實側的凡人，等著天地順利回歸虛假，凡間會再次穩固，新出生的凡人自無性命之憂。”

　小個子捏碎象牙筷子，道:“當初是你說，為了人類戰線的勝利，你需要犧牲一些東西，現在，為了所謂勝利，你要犧牲整個人類戰線嗎?”

　“呵呵……”吳三轉過頭，嘲笑，“你記得這是我說的?當初，當初，你不要忘了，人類戰線最初創立的原因，不過是因為你一句代凡人問一句蒼天可曾公平，我作為兄弟才會不遺余力幫你。”

　“既然你記得，如今為何不曾跟我一條心?”

　最後一句，吳三近乎質問。

　小個子呆坐。

　他明白如今兩人之間有衝突，只是沒有想到，衝突竟然會來的這麽快。

　剛才不是好好的嗎?不是都選擇性遺忘了嗎?如今怎麽了?

　背後黑骨球紋路大亮，吳三直視著小個子的雙眼。

　劍拔弩張！

　上官紅妝默然退到一邊。

　長久的沉默。

　吳三忽的又長歎一口氣，道:“大哥，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大哥，你走吧，我退出人類戰線。”

　“不可！”

　小個子猛地站起，又急又怒:“人類戰線怎麽可以沒有你?吳三，我從未與你離心離德，我這是在幫你！你知道你現在的問題有多嚴重嗎?”

　“我當然知道，可那又如何?”吳三轉身，黑骨球紋路愈來愈亮，“我需要的是一個即使我化身成魔，依然能堅定站在我身邊的兄弟，而不是一個隨時可能殺掉我的定時炸彈！小個子，你太讓我失望了，優柔寡斷，心慈手軟，你覺得現在的人類戰線需要這些嗎?需要嗎?”

　“人類戰線不是成就我們野心的工具！”阿賴耶識爆發，金色波紋席卷整個廂房。

　檀木桌翻倒，湯水四濺。

　“工具?”吳三始終未曾轉身，語氣愈發平靜，“人類戰線本身就是工具。”

　“行事暴虐?人類戰線同英雄聯盟之間的戰爭，誰敢說人類戰線手中沒有沾染無辜的鮮血?直襲女神聯盟，你手中的鮮血全都是無辜的嗎?不說其它，天堂眾神，真的每一個都是罪有應得?難道真的沒有善神?”

　“小個子，人類戰線從來就不是什麽慈善機構，身為掌權者，只能化身惡魔，必要的犧牲，必要的黑暗，無法避免，收起你的幼稚，人類戰線不需要幼稚。”

　小個子頹然退到牆邊，頗為痛苦道:“吳三，你真的要離開人類戰線?”

　“人類戰線已經不需要我了，南贍部洲大局已定，天堂必敗無疑，援助一事，菩提老祖絕對會幫你，畢竟故事裡他一直是你的老師，閻羅陰司你不需要著急，我會幫你辦妥，這算是我最後為你做的事情吧。”

　“剩下的一些細枝末節，無關緊要，你想回去，那就現在回去，按你的意願去發展人類戰線，等待著最終決戰的來臨便可。”

　這與其說是決裂，不如說是“托孤”。

　小個子終於反應過來，有點擔憂，有點不敢置信，問道:“你……”

　“哈哈……”

　吳三轉過身。

　不知何時，吳三的面孔上全是裂縫，極端瘋狂混亂的氣息自其中噴薄而出，隱約之間竟然在侵蝕空間！

　小個子明白原因，不爭氣的淚水湧現。

　吳三笑的開心，道:“抱歉，我本以為我已經解決，沒想到……我已經時日不多，最多只能再活一天，魂力損耗太多了。”

　“梅麗莎這個邪神載體的控制方法，我已經交給了塗小萌，你只要去問她就行了。”

　“小四我要留著，畢竟我喜歡做大爺的感覺。”

　……

　“我留下來陪你。”

　小個子抹抹眼睛，道:“我會陪你到最後一刻。”

　對吳三時日無多的話，小個子不疑有他，那種極端混亂的氣息，自忖是大羅金仙的小個子同樣不敢輕言無事，更何況尚未越過神魔之障的吳三?

　吳三搖搖頭，道:“我不需要。”

　“小個子，你知道，我本就不屬於這方天地，最後時刻，我想自己待會，不需要任何人陪。”

　“放心，在我真頂不住前，肯定會好好辦妥閻羅陰司這邊的事情。”

　一個“將死之人”的意願，小個子有什麽理由不去遵循?

　“真的沒有辦法?”

　“沒有。”

　“那好，我走，人類戰線絕對不會失敗！”

　“希望如此。”

　小個子消失不見，走的乾脆。

　等了一會，吳三嗤笑一聲，道:“小個子，我的能力你不清楚?哪怕你是大羅金仙，走沒走我會不知道?”

　吳三那源於特質·概念怪談的超玄學感知中，那股熟悉的氣息在短暫遲疑後，終於消失不見。

　廂房裡出奇的安靜。

　滿地狼藉。

　吳三沒好氣道:“人都走了，你要躲到什麽時候?”

　“施主好敏銳的感知。”溫潤如玉的白衣僧人悄然出現在廂房之中。

　一直安靜的上官紅妝雙手交疊放於側腹，微微下蹲彎腰行禮，嬌聲細語:“小大師。”

　白衣僧人，無空彎腰回禮，道:“女施主不必多禮。”

　“婆婆媽媽，唧唧歪歪。”吳三狠狠地踢了一下上官紅妝，“快找些豔鬼來收拾一下這裡，重新擺上一桌。”

　靠山來了，本該無所畏懼的上官紅妝不惱不怒，微微點頭後走出廂房，自去按吳三的命令行事。

　吳三抱著小四，找了張椅子坐下，翹起二郎腿，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概念怪談有多bug，不需要拍我的馬屁，我倒是疑惑，小個子有大羅金仙的實力，你是怎麽瞞過他的。”

　無空毫無大佬的自覺，一邊幫著進來的豔鬼一起收拾廂房，一邊說道:“施主你不是一直疑惑，為什麽這方天地的凡人，即使屬於真實一側，依然能夠輕易越過神魔之障嗎?原因很簡單，如今天地大道真假混雜，很多真實一側的限制到這裡，已經不足夠形成任何限制，尤其當施主你不斷憑借著特質·概念怪談引入其他世界的力量體系時，限制會變得更加薄弱。”

　“同樣，以此取巧的方式越過神魔之障，最後成就的神魔級水分很多，跟貧僧的神魔級實在不能比較。”

　面孔恢復正常的吳三頗為憤恨，道:“說不通，說不通，為什麽我就得一直被神魔之障攔得死死的?”

　“貧僧不知。”

　“哦?你的特質·概念全知不是已經補全了嗎?”

　“暫未補全。”

　“沒補全?沒補全你是如何越過我的特質·概念怪談的假象，知曉我的一舉一動的?”

　“貧僧不知。”

　“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真不知道。”

　“我現在身上的問題，你可知道如何解決?”

　“這個貧僧倒是知道，只要施主你立即退出這方天地，回歸主世界，待來日升為神魔級，自然能得到解決。”

　“屁話怎麽這麽多?要是真能隨便離開，我會一直冒險?”

　“此話怎講?”

　迎春樓的豔鬼們動作很快，兩人說話的間隙，廂房已經收拾乾淨，又重新擺上一桌鴛鴦鍋。

　吳三和無空對立而坐。

　吳三沒有回答本該全知的無空的話，自顧自燙著毛肚，吃著，又不時喝口小酒。

　愜意。

　雖然體內未知力量尚不致命，其給奇魂體帶來的痛苦依然是常人難以忍受的。

　只是吳三對於痛疼的忍受程度一直超越常人。

　無空一點都不著急，心裡似乎沒有沒有任何出家人該有的清規戒律吧，跟著吳三一起爭搶毛肚。

　暫時過了一把嘴癮，吳三笑道:“你個出家人，這麽不守清規戒律，不怕佛祖降罪?”

　“這方天地的佛祖打不贏我。”

　“哈哈，跟你說話真痛快，不像小個子，跟個小孩子似的，總要我去哄，說真的，我一直覺得他曾經尋仙百年，純粹是在鬧著玩。”

　“施主剛才跟大聖說的話有些重了，大可不必如此。”

　“重?”吳三淺酌一口，“這不是你的要求嗎?”

　“確實是貧僧的要求沒錯，大聖自有他應該去做的事情，我們這些外人，不能插手，只是施主大可明說，不必要如此彎彎繞繞，這樣傷大聖的心，以後倘若再見面，那情形便不太好看。”

　“你居然以為他真信了?”

　“他真的信了。”

　吳三愣了片刻，搖頭笑道:“如此赤子心，有時候挺讓人討厭的。”

　莫要說小個子忘恩負義，自一開始，他便察覺到吳三身上的問題，所作所為，全都是在盡心幫助吳三早日戰勝“心魔”。

　可惜，小個子的性格太過優柔寡斷。

　無空笑道:“倘若大聖不是如此赤子心，施主怎麽會犯傻去救助這方天地。”

　“誰說我在救這方天地了?你的特質·全知怎麽時靈時不靈的?”吳三似是調侃。

　無空渾不在意，全盤告知:“我的特質·概念全知是殘缺的，這件事施主已經知曉，莫要再嘲笑貧僧。”

　“沒辦法，這個問題繞不過去啊，我始終想不明白，你是怎麽越過特質·概念怪談的假象知曉我的一舉一動的。”

　“此言謬矣。”無空一臉無辜，“只是偶爾，從頭到尾貧僧只知道施主兩個未來節點，一是花果山，二是迎春樓，其余，貧僧一概不知。”

　“真不知?你背後真沒有什麽隱秘存在?”

　“沒有。”

　“撒謊是不對的，無空，你應該同樣是一個棋子吧?”

　“什麽棋子?”無空又一次一臉無辜，“貧僧絕不是什麽棋子，我只是一個從鬼都來的小僧人而已。”

　“鬼都?什麽鬼都?”

　無聲含笑答道:“七鬼蜮。”

　吳三愣住，繼而大笑不止。

　鬼門關，黃泉路，餓死橋上鬼嚎哭。

　七鬼蜮之首，萬鬼之都，黃泉酆都。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麽一來，所有零散的拚圖能夠完美拚上。

　吳三隻覺得腦海似乎碰到了什麽開關，大量被屏蔽的信息湧現。

　背部的黑骨球紋路不再發亮，回歸正常。

　奇魂體內的未知力量自然而然的融入，凶霧管道消散不見。

　此時的吳三，依然沒有越過神魔之障，未曾晉升神魔級，可他坐在那兒，仿佛一片隱藏著無盡凶險的迷霧，給人以恐懼。

　在“七鬼蜮”一詞出後，無空的特質·概念全知(殘)的感知中已經完全失去了吳三的蹤跡。

　即使吳三就這麽坐在他的對面， 真正開心的吃著毛肚，喝著小酒。

　無空搖頭苦笑，道:“看來我被施主你利用了啊，施主不愧是說書人最為中意的棋子。”

　“怎麽?原來我在說書人的眼中是這麽一個形象嗎?那我還真是開心啊，哈哈……”

　“那是……”無空迷茫的眨眨眼，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很重要的事情。

　吳三站起身，道:“無空，切記全力幫助人類戰線。”

　無空恍若未聞。

　已經在無空眼裡徹底失去蹤跡，在無空記憶中徹底消失的吳三搖搖頭，自嘲一笑:“我果真是命犯孤煞，又一次孤身一人了，呵，媚娘，有點想你了。”

　吳三信步走出迎春樓。

　豔鬼對其視而不見。

　自此，吳三“消失”在這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