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勝神州，仙庭，瑤池。

　西王母的蟠桃宴。

　悠悠絲竹弦樂聲中，百列矮桌之間，仙奴抱著美酒，小步細碎，仙婢端著食盤，婷婷嫋嫋。

　這裡是蟠桃宴的外廳，凡是金仙之流皆可以參加。

　這樣的外廳，整個瑤池足有百萬之數。

　19號外廳的角落裡。

　一個胖乎乎的中年男仙正一臉失落地坐在矮桌後，看著光禿禿的桌面，眉毛擠在在一起，悶悶不樂。

　瑤池蟠桃宴有內外廳之分，各廳的位置則有好壞之分。

　毫無疑問，中年胖仙的位置最末等。

　無奈，從中年胖仙走樣的身材便可看出，他的法術修為有多差勁。

　“我要是在佛土多好……”中年胖仙長歎。

　佛土那兒，修為越高越精深，則越胖，身形愈發巨大。

　四方仙界勢力頂首，獨佛祖有百萬米高。

　中年胖仙轉念一想，自己本就天資有限，估計到了佛土，只會是骨瘦如柴的結果。

　好不甘心啊。

　論修煉刻苦，論工作態度，中年胖仙絕對是仙庭最頂層的那一批。

　只因修為低下，平日他卻沒少受排擠欺凌。

　本以為自己好不容易修到金仙，能夠參加蟠桃宴，如此自己可以受到一點尊重，未曾想，又是這般淒涼場景。

　中年胖仙無比後悔當初沒有聽鎮元子的話，不飛升，做個閑散“地仙”，多好！

　正當中年胖仙苦悶之際，終於有仙婢舉著食盤走來。

　食盤上是龍肝鳳髓。

　真的龍肝鳳髓。

　異族成仙，在仙庭的日子同樣不好過。

　不說其他，這真龍鳳凰，在仙庭純粹是口食。

　四海龍王算是異族仙中混的最好的那一批。

　中年胖仙臉色不怎麽好看。

　他同樣是異類成仙。

　狐仙。

　異族可妖可仙，區別源於開化靈智的時候，異族自己的選擇。

　不說龍死狐悲，以前被欺負的記憶湧上心頭，中年胖仙著實有點小傷感。

　仙婢瞧了中年胖仙一眼，小鼻子微微抽動，頗為放肆著問道:“狐仙?”

　中年胖仙習慣性的一年笑臉，道:“是極是極，沒想到仙子不僅長的美，眼光也是毒辣的很。”

　等說完，中年胖仙一陣後悔。

　太丟分了，好歹自己是一個金仙，怎麽能如此諂媚地拍一個仙婢的馬屁?

　仙婢抿嘴一笑，道:“你好有趣。”

　中年胖仙突然福至心靈，道:“哪裡哪裡，多謝仙子誇讚。”

　仙婢瞧著中年胖仙的桌上除開那一碟龍肝鳳髓外，光禿禿一片，道:“我幫你補齊菜肴，酒……我去尋人，不少仙奴與我熟識。”

　“啊?這……這……真是多謝仙子，仙子大恩大德，這……這……在下沒齒難忘啊！”

　仙婢笑的花枝亂顫，道:“你一點仙人的樣子都沒有。”

　“只因仙子比仙子還要仙子。”

　“嘻嘻，我去幫你拿菜肴。”

　“多謝仙子！多謝仙子！”

　中年胖仙志得意滿地看著仙婢動人的背影，夾了一筷子龍肝，放入口中，細細咀嚼:“果然，縣官不如現管，我這至少餓不死自己。”

　有了這麽一出，中年胖仙興致極好，左顧右盼，這才發現，左邊鄰近的那張矮桌後，不知何時已經有了一個矮個子的仙人正盤腿而坐。

　矮個子仙人的桌上同樣隻擺著一碟龍肝鳳髓，看起來頗為淒涼。

　一個同樣不受重視的金仙。

　中年胖仙心裡有了判斷，又起了同病相憐的那一絲絲共情，主動搭話:“在下豬剛鬣，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矮個子仙人眯著眼，道:“你不是狐仙嗎?”

　“嘿嘿，狐仙是狐仙，可我老爸是豬啊，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混血?聽你說話，為何不自稱‘本仙’‘本仙’的?”

　“嗐！這算什麽?自稱這事，自然要因地製宜，不然我怎麽能從剛才那仙婢手裡機緣?”

　“那算什麽機緣?”

　“吃飽喝足，不算機緣嗎?”

　“有意識，我叫小個子。”

　“小個子?”豬剛鬣一愣。

　“怎麽?你認識我?”

　不知為何，明明小個子比豬剛鬣要矮上不少，可豬剛鬣總覺得他一直在俯視自己。

　那是源於生命本質的俯視。

　豬剛鬣的看家本領，福至心靈又一次發揮功效。

　這該不會是哪個厲害仙人，惡趣味故意來此玩鬧的吧?

　豬剛鬣意識到這是個機會，諂媚笑道:“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實不相瞞，在下初見閣下，便覺閣下絕非常仙，想著是哪家英雄人物，果不其然，果不其然，隻恨此時無酒，不然必要自罰三杯，以示歉意。”

　豬剛鬣不知道，“久仰大名”這個客套話曾讓他無限逼近死亡。

　小個子在那一刹那動了殺心。

　他本想一如當初入天堂，又來一次強闖。

　未曾想，一個蟠桃宴，竟然能讓仙庭守備松懈到如此地步。

　北天門竟然連一個金仙級的守將都沒有。

　一群天仙，對上小個子這麽一個大羅金仙，那不是送菜嗎?

　更何況，小個子的核心力量體系對於仙庭的偵查系統來說完全陌生，當小個子堂而皇之進入北天門的時候，北天門的守衛們竟然沒有一個察覺。

　索性，小個子沒有打草驚蛇，隱匿蹤跡，幾近明目張膽地潛進仙庭。

　小個子一路沒有任何戰鬥，輕而易舉混入瑤池蟠桃宴。

　仙庭一群瞎子。

　頗為莫名其妙的小個子乾脆入座，等著吃飽喝足再痛快打一架。

　這才有如今這一幕。

　小個子看向跟著先前那個仙婢重返，笑道:“豬剛鬣，你的婆娘回來了。”

　這句調笑話更讓豬剛鬣確認眼前必是某位名聲不顯的仙庭大佬——天條森嚴，禁止擅動凡心，如若不是隱藏大佬，誰敢開這種玩笑，莫不是覺得天條背後的昊天玉帝老了，提不動刀了嗎?

　“尊上何須如此調笑卑下?豬剛鬣如此模樣，那仙子肯定瞧不上。”

　這叫投其所好！豬剛鬣正竭盡全力給隱藏大佬樹立一個討喜的人設。

　小個子轉瞬明白豬剛鬣誤會了自己的身份，心裡暗道:這仙庭，全員瞎子嗎?

　如此想著，小個子大笑出聲。

　豬剛鬣心中一喜，顧不得在外廳如此喧嘩惹人厭惡，跟著配合大笑。

　重返的仙婢愕然看著兩人，不知所措。

　她手中的食盤上滿滿當當都是菜肴。

　19號外廳，隻聞兩人大笑聲，不聞之前的絲竹弦樂之聲。

　整個外廳，視線全都聚焦在這兩個沒有素質的家夥身上，氣氛逐漸詭異。

　大笑聲漸止。

　其余仙人自持身份，沒有在蟠桃宴上發怒生事。

　這是西王母的蟠桃宴，誰敢?不過，等蟠桃會結束，那兩個“傻子”的下場肯定好不到哪裡去。

　沒人生事，不知道是小個子的幸運，還是19號外廳仙人的幸運。

　仙婢這才敢走近，一邊在豬剛鬣的桌子上擺放菜肴，一邊低聲教訓道:“你是瘋了嗎?王母娘娘的蟠桃宴，怎麽能如此喧嘩?”

　小個子好笑地看了豬剛鬣一眼，道:“你好歹是個金仙，這麽給一個仙婢教訓，不惱火?”

　豬剛鬣嘿嘿一笑，看向雙頰隱有飛霞的仙婢，道:“惱火什麽?我只要看到限制，心裡只剩下歡喜，哪來的惱火?”

　“呸！不知羞！”仙婢啐了一口，“你這麽胖，鬼才要你歡喜！”

　“不歡喜，不歡喜，仙子清貴，我不敢多有奢望。”

　“怎麽又不歡喜了?”仙婢急了。

　“因為仙子你只要一說話，剛鬣我便醉了，仙子說啥，我便做啥。”

　“不知羞！”

　仙婢故作惱火，心裡卻是像蜜一樣甜。

　小個子歎為觀止，這豬剛鬣撩妹的手段至少有……有誰的七成了?

　小個子深吸一口氣。

　到底是誰來著?

　……

　仙庭，北天門。

　吳三利於天門前，正抬頭仰視著巍峨如山的天門。

　“厲害啊！人類戰線的大心臟跟這裡比起，簡直是寒酸！”

　值守的守衛對吳三視而不見。

　吳三收回目光，遙望某處。

　那個方向，有瑤池，有蟠桃宴，有眾多實力強橫的仙人。

　“羈絆這麽強嗎?大哥，說實在，你以前是不是對我圖謀不軌?”

　“現在讓你知道我在，大鬧天宮可就鬧不成了。”

　吳三背後，巨大黑骨球悄然浮現。

　縱橫交錯的黑骨，在骨球表面繪出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扭曲“怪”字。

　骨與骨的縫隙中，伴隨著濃鬱至極的血腥味，一隻布滿血絲的眼睛突然出現。

　眼白裡，毒綠毒綠的瞳孔四處亂轉。

　瞳孔頓住，緊緊盯著北天門裡祥雲為地的仙庭。

　北天門十萬守衛無故自燃，黑色的火焰裡滿是瘋狂扭曲。

　十萬守衛自相殘殺。

　吳三撇撇嘴，緩步走入北天門。

　他要去一趟東天門和西天門。

　吳三離去不久後，北天門的偵查系統終於起效，警示信息傳遍整個仙庭。

　唯獨只有瑤池，沒有受到任何警示。

　……

　瑤池，19號外廳。

　仙婢沒忘了給小個子擺上菜肴。

　小個子嘴角噙笑，心中卻在壓抑著無名怒火。

　他又一次遺忘“我好像忘掉了某個人”這件事。

　不過，這不妨礙他感到極度不舒服。

　他需要發泄！

　再等等，再等等，先吃飽喝足，等會自然能打個痛快。

　這蟠桃宴，最忙的無疑是這些仙奴仙婢。

　豬剛鬣招惹的仙婢仍需要給其它金仙更換菜肴，增添酒水，只能先行告退:“我先走了，剛鬣，一會自有仙奴給你送來酒水，不要著急，你要是差了菜肴，直接用這個聯系我，我會來幫你增添。”

　仙婢遞過去一柄玉簪。

　豬剛鬣笑嘻嘻接過，道:“到現在，我都不知道仙子芳名，這……實在有愧，實在遺憾啊。”

　仙婢掩嘴一笑，環顧四周，見沒人注意這邊，動作親昵地點點豬剛鬣的額頭，道:“你記住了，霓裳！”

　“霓裳?”豬剛鬣大驚失色。

　小個子挑眉，道:“何故如此慌亂?”

　《西遊記》的事情，全是吳三跟小個子講的。當初大聖覺醒，悍然對陣天道，其時間節點正在大聖拜師菩提老祖期間，因此這方天地並無西行一事。

　此時吳三“消失”，連帶著小個子基本忘光《西遊記》，自是不知道眼前的豬剛鬣在其他畫壁·西遊世界裡是他的二師弟，更不知者霓裳是豬剛鬣調戲的那位嫦娥仙子。

　霓裳笑盈盈地看著一臉驚慌的豬剛鬣，道:“怎麽?嚇到你了?”

　豬剛鬣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道:“我的姑奶奶哦，您說您裝什麽仙婢，我這嘴……哎，恨不得撕掉它我！”

　嫦娥只是一個職位。

　在廣寒宮，除開太陰星君，所有女仙都可以稱呼為嫦娥。

　可是，出名的嫦娥不多，只有一個。

　那名嫦娥正是豬剛鬣眼前的霓裳。

　倘若只是一個仙婢，豬剛鬣調戲便調戲了，他相信小個子這個隱藏大佬能給自己擺平。

　可霓裳，豬剛鬣覺得哪怕是西王母出面，那都不管用，保管自己得被昊天玉帝活活用天雷劈得魂飛魄散。

　自己剛才真是豬油蒙了心，怎麽就沒想到，一個仙婢，哪來的勇氣跟一個金仙如此大逆不道的講話?即使這個金仙很不受待見，可那也是金仙啊！

　霓裳笑的花枝亂顫，道:“你剛才的油嘴滑舌去哪兒?我跟你說，你可別想甩了我，我啊，比牛皮糖還要黏！”

　霓裳出名，不僅出名在她的修為、舞姿、樣貌，更出名在她的叛逆。

　光因觸犯天條，霓裳被貶下凡間足有百次。

　豬剛鬣欲哭無淚，道:“這簡直是造孽啊！你怎就看上我了呢?我這麽胖，這麽醜，不值得啊，不值得啊！”

　“我喜歡胖一點的男人，抗揍。”

　“我的姑奶奶哦，饒了我吧，你要是想揍我，一會蟠桃宴結束，我隨你揍！你可千萬不要纏我，我這人，命裡就缺桃花，不該的，不該的！”

　“不行！我霓裳看中的，一個都跑不了！”

　“不是，姑奶奶，你怎就沒事跑來裝仙婢?我太難了。”

　“沒辦法啊，內廳一群老古董，實在是太無聊了！”

　霓裳恢復本來樣貌。

　那一刹那，整個19號外廳裡似乎有春風升起。

　“孽緣啊！孽緣啊！”豬剛鬣又一次毫無素質的大哭起來。

　整個19號外廳，全是豬剛鬣撕心裂肺的哭聲。

　霓裳笑的直不起腰。

　小個子目瞪猴呆，心裡怒火莫名其妙消失大半——這算什麽事?

　其余仙人對豬剛鬣怒目而視。

　“咦，霓裳姐姐，你在這兒啊?我……”一道清脆的聲音突然插入，又戛然而止。

　小個子微微皺眉。

　在他面前，一襲碧綠翡翠百褶長裙，青絲烏黑如墨，氣質超群的少女正呆呆地看著自己，兩隻小手用力地捂住小嘴，美眸中隱有淚花閃爍。

　少女試探著，低聲問道:“大聖?”

　19號外廳，空氣凝滯。

　小個子攥緊拳頭，滔天怒火又一次席卷歸來。

　阿賴耶識席卷整個外廳，又恰到好處沒有影響內廳絲毫。

　19號外廳裡跪倒一片。

　神威如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