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江在兩座山中間穿過。

　　南邊的山，名叫刀峽，刀山劍樹的，地勢險峻，聽說有土匪。

　　北邊的山，名叫風山，風聲鶴唳的，雖沒刀峽險峻，但據說有一支隊伍，警察隊的黃大明說，他們也是土匪。

　　因為刀峽與風山，田江流過的這個地方就叫刀風鎮。

　　刀風鎮管轄兩莊四寨:黃莊與陳莊在江邊，鄭家寨、王家寨、李家寨與林家寨在山邊。

　　辛巳年正月十五，鎮上熱鬧非凡。

　　鎮上唯一的一座戲台，戲台下人山人海，有坐在前面桌旁的，有坐在自帶的凳子上，有坐在石墩土牆上，遠遠的還有站著的……

　　正月農閑，又值過年過節，女人們都在家中收拾祭品拜果，整個刀風鎮喜歡看戲的男人差不多都來了。

　　說是全鎮，其實大部分是陳莊與黃莊的人。

　　鄭家寨、王家寨、李家寨與林家寨跟鎮上有點距離。

　　大過年，年輕人自有他們玩耍的牌九、麻將，倒是一些中年人、老年人，抱著一杆水煙槍，順著彎彎曲曲的山路，走了十幾裡、有的甚至走了二十多裡的行程來到鎮上。

　　“咚、鏘，咚、鏘……”剛過午，戲台上鑼鼓鈸磬開始齊響。

　　戲班是從田城請來的正宗儒林班，演的是《百碟香柴扇》。

　　“佳節值上元，燈會催人忙;伴鄰女，觀花燈，一同到街坊。舉眼看，三街六巷士女如雲;哎呀，真正熱鬧非常，閨女羞出門……”

　　鑼鼓聲中，戲已開始了。

　　“讓讓！”黃小亮穿著黑色長衫從人群中擠過。

　　待他擠到陳天福跟前時，陳天福拉住他說道:“台上的戲已經開始了！黃隊長，你這著急著要去哪呢?你說這演林英姐的，跟鄭奕奏相比，差距有多少?”

　　黃小亮伸手拂去陳天福的手，指著距離他們不遠處的黃大明，笑道:“陳天福，虧你跟我還是同學，我是黃小亮！哪！你要找的黃隊長，靠在柱子那。你們閑，慢慢看。我可沒你倆閑，得去學堂了！”

　　說完，黃小亮整整身上長衫，繼續從人群中擠過，邁著闊步離開戲場。

　　也穿著黑色長衫、外面又套了件馬褂的黃大明，從戲台的木柱子邊幽靈般地閃到陳天福跟前，用手搭在陳天福肩上問道:“陳天福，你找我?”

　　“我說黃隊長，警察隊長也要有個警察隊長的樣子，你能不能換身警察衣服穿?你倆這對雙生仔，要是各自不說，誰又能分得清哪個是哥，哪個是弟呢?”

　　“他就是我，我就是他，誰讓我跟他是雙生呢?”

　　黃大明並不在乎陳天福會不會招呼他坐，手從陳天福肩上放下後，徑直拉過一張凳子，在八仙桌邊坐了下來，又伸手從桌上自取了一個桔子掰開了吃。

　　“你太粗魯了！”

　　黃大明從口中吐了幾粒桔核出來，說道:“你剛才不是要找我聊天嗎?怎地吃你一個桔子舍不得?”

　　“我指你從人群中擠過來的身段粗魯！”

　　“難不成我得跟我弟一樣，一路擠，一路還要跟人賠禮道‘讓讓’?這些人要不讓，老子全把他們抓進警察局！看戲，看戲！”

　　陳天福對黃大明似乎有點無奈，也道:“看戲，看戲！”

　　“咚、鏘，咚、鏘……”二人正準備專心看戲時，又一陣鑼鼓聲在戲場外傳來，似乎陣勢還不小，像是在與戲台上的鑼鼓鈸磬比拚熱鬧。

　　黃大明道:“這台上的戲已經開始了，

什麽人啊，膽敢打擾老子看戲?！李飛腳！”　　“哎！”一名穿著警察隊服裝的二十來歲漢子，身材魁梧、一臉橫肉，敏捷地從人群裡擠了過來站在黃大明跟前，兩眼迅速朝陳天福臉上看去。

　　“你給老子看看去！啥人呀?”

　　“好呢！”

　　那李飛腳話音剛落，早又從人群裡閃身不見了。

　　陳天福微微一笑，說道:“這就是李家寨的小夥李飛腳?你也別那麽緊張，過年前，我不是帶著他們跟你們警察局報備了嗎?”

　　“什麽報備?”

　　“你啊，真沒記性！我們陳莊的老獵人今天既娶兒媳婦又嫁女兒啊。”

　　“老獵人?你說的是從風山上挖了兩個月的土，把田江邊那塊田地填高了的陳如意嗎?”

　　“正是他們。”

　　“好家夥，那塊地幾百年沒人種，被他們這對父子一收拾，居然成了良田了！”

　　“是啊，那塊地去年他們收了不少糧食，所以陳如意那老頭給陳立松在林家寨說了一門親，姑換嫂，把女兒陳依珠跟林家寨林良棟兒子女兒互換。”

　　“你不說我可忘了，是有這麽回事，過年前到我這備了案，還給我搭了個紅。這家夥，這塊地可肥了，以前被水淹，現在倒成好田了！”

　　“那塊地以前分給你們黃莊，你們黃莊還不要呢！”

　　黃大明忽然兩眼閃爍，問道:“哦?那塊地原來屬我們黃莊的嗎?”

　　“民國初我們鎮重新分田的時候， 這塊地常被水淹了，沒人種，你我那時候還是小孩吧。前年風山有匪，你們警察隊不是怕陳如意家沒田種，又常年在山上打獵，怕也被匪化了，所以就給了這麽一塊地讓他們種嗎?”

　　“哎呀，這麽說，這塊地還是我給陳如意父子的?這麽好的地，現在老子後悔了！我得想辦法要回來！”

　　陳天福笑道:“你真夠貪心！那不是你給的，是縣裡派來的王鎮長給的。”

　　黃大明皮笑肉不笑:“哈哈哈！說說而已，說說而已！我也不缺地！”

　　“黃隊長，人帶到！”李飛腳帶著一個人又從人群中擠了進來，擠到陳天福與黃大明面前。

　　“黃隊長！天福哥也在。”李飛腳帶來的那個年輕人，見八仙桌上坐著黃大明與陳天福，憨笑地跟二人打招呼。

　　此人看上去比李飛腳還略高一些，只是並沒有李飛腳壯實，一臉的笑容讓人看起來很舒服，不像是一個莊稼漢。

　　黃大明立即換了一臉烏青，喝道:“你沒見這戲台上的戲已經開始了嗎?你們吹吹打打地，掃了老子的興！”

　　陳天福對那年輕人道:“立松啊，怎麽這時候才接回來?”

　　原來這位年輕人就叫陳立松。

　　今日娶親的人就是他，算是陳天福的族弟。

　　“送親過去時沒事，接親回來時，路上碰到幾個從刀峽上下來的弟兄糾纏了一會。不過沒事，他們就要了一些紅。”陳立松邊說邊從身上掏出一個紅包，悄悄地遞給了黃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