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坦無人聲 ()”
漫長的時光過去。
究竟過去了多久呢?木木也不知道,但她能肯定的只有一點,史騰和劉培茄最終也沒有回來,卓識也沒有回來。
仿佛他打開氣閘室的門,踏入了另一個世界。
木木後悔了,她不該讓卓識一個人去打開那道門,卓老大胸無大志,混吃等死,是個畏縮怕事的老男人,但在最後時刻還是挺身而出以身犯險,只為了保護她和葛梓的安全,在那個男人最後踏過氣閘室推開艙門的一刻,他心裡會想什麽呢?
她們應該和他一起去,無論最後是什麽結果,也比被困在死寂冰冷的實驗室裡更好,除了她和葛梓,其他所有人都不在了。
溫熱的液體掛在臉上逐漸冰涼,木木深吸了一口氣,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一片漆黑中,靠在肩膀上的人動了動。
“木木……”
“我在。”木木連忙擦去臉上的淚水,輕聲說,“小梓,我在這裡。”
“卓老大他到哪兒去了?”葛梓問,“他還能回來麽?”
木木不說話,只是微微地搖頭。
“還有史哥,劉培茄……”葛梓囁嚅著,低低地啜泣起來,“他們還能回來麽?”
木木搖搖頭,沒有說話,但她知道那兩個人的鐵浮屠肯定已經能源耗盡,在零下一百九十攝氏度的黑夜裡,鐵浮屠失效代表什麽已經無需多言,兩人的結局是一模一樣的,唯一的區別,就是史騰和劉培茄誰體內的水分含量更高一點,誰凍成冰棍的速度就更快一點。
“我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木木。”葛梓問,“這一切是怎麽回事?”
木木靠在實驗室的房門上,長籲了一口氣:“或許你是對的,小梓,你是對的。”
葛梓愣住了。
“我是對的?”
“你的推論是正確的,你不是說黑球可能是高維通道麽?樓齊就是經過高維通道消失了……我們真的處於一個無法理解的、時間紊亂的世界。”木木幽幽地說,“我們會與另外時間線上的人,比如說二十年前的人互相影響,無論是監控記錄也好,步行車也好,敲門聲也好……對現在的我們而言,二十年前的江子、胡董海、梁敬他們都還活著。”
葛梓嚇了一跳。
“他們還活著?”葛梓緊張地東張西望,“那……他們在哪兒?”
“就在我們身邊啊,你聽……沒有聽到他們的說話聲麽?”
“木木……木木!你怎麽了?我覺得你不太正常……”葛梓摸過來拍了拍木木的臉頰,冰涼的手掌讓後者渾渾噩噩的大腦清醒了三分,“你清醒一點!”
“我沒事。”木木爬起來打開實驗室裡的燈,抱著膝蓋坐下來,順便還掏出了一點食物,“小梓,吃點東西吧,我們邊吃邊說。”
木木在腦中努力把所有事都串起來。
那些混亂的、複雜的、看似無關聯的異常,木木努力把它們串聯起來,就像是一堆無意義的數字,而木木要找到它們之間的規律。
她已經為此努力了很長時間,一度相當接近真相。
岱嶽也為此努力了很長時間,木木不知道他是否看出了什麽,但她現在已經沒機會問了。
岱嶽已經死了。
岱嶽如果不死,她就得死。
木木一開始是不信時間循環這些扯淡推論的,可眼下發生的一切,讓她不得不懷疑自己的世界觀是不是正確的。
如果二十年前卡西尼站內的人面對也是同樣的情況,那他們當中有人發瘋木木也能理解。
“一切的根源就是二十年前挖掘出來的那顆黑球,
史哥和劉培茄之前跌進拿破侖坑裡,他們說那不是個球……我想了很久,思考他們說的是什麽意思。”木木啃了一口乾糧,清脆地咀嚼嘴裡的固態淡水,“現在看來,二十年前卡西尼站裡的那幫人挖到了一個很可怕的東西,那東西……”“能影響時間?”
木木點了點頭。
“真的很難想象,它是如何影響的?”葛梓問,“它真的是某種通道麽?”
“在某些關鍵節點上,我們與二十年前的人們重合了,這麽說很難理解,我舉個例子。”木木打開電腦中的視頻記錄,視頻中萬凱在詫異地東張西望,“你覺得他在找誰?”
葛梓湊過來,“大廚?”
木木點了點頭,“他覺得有人在盯著他看,你認為這個人是誰?”
葛梓吃了一驚,半晌才結結巴巴地指著自己,“是……是我們?”
“恐怕就是我們。”木木點頭。
如果從時間循環這個角度出發思考他們遇到的異常,那麽許多問題都將迎刃而解。
視頻記錄。
消失的步行車。
失蹤的哈迪斯號。
還有最後她們聽到的敲門聲——
“那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葛梓問,“卓老大是怎麽消失的?”
“想象一條通道,這條通道兩邊都有門,一邊是二十年前,另一邊是二十年後。”木木說,“二十年前的人在那一頭用力敲門,你在這邊打開門,慢慢經過那條通道,然後永遠消失在這條時間線上。”
“這……所以二十年前的卡西尼站裡就多了一個人?”葛梓很驚愕,“岱嶽所說的第八個人就是這麽來的麽?”
木木搖頭,她無法回答葛梓的問題。
她也不知道卓識去了哪裡。
這世上恐怕沒人能回答葛梓的問題。
除了萬凱的視頻記錄,還有莫比烏斯帶一樣的步行車,還有被失蹤的哈迪斯號撞毀的暴風雪號,還有冰原上漫步的基爾·霍頓,所有人在外面看到的神秘燈光,都不過只是其他時間線上的卡西尼站駐站隊員罷了。
木木吃了整整一盒乾糧,把這些全部講給葛梓聽,一旦她接受了這個思路,那麽木木很快就能把問題串起來。
葛梓吃了點餅乾,蜷縮起來睡了,她太疲勞了。
木木兩眼望天,生無可戀,放棄治療,滿腦子胡思亂想,到了這個時候,她已經不再畏懼於用最瘋狂最扯淡的思路去看待自己身邊發生的事,混亂就混亂吧,扯淡就扯淡吧,或許這個世界本身就是不可理解的呢?
它本身就是不可窺探,不能思考的,宇宙誕生出來並不是要讓某個人理解的,人類總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任何人試圖洞察它的最終結果就是發瘋。
地板又微微地震動起來,隨著地震,卡西尼站的一切都在緩緩傾斜。
目光落在筆記本電腦上,木木忽然想起來自己應該留下點什麽。
硬盤能把數據保存二十年。
她要把一切都告訴後來者,這大概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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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哈迪斯號落難船員們所經歷的一切,就全部記錄下來了,卡西尼站內的硬盤能把數據完好地保存二十年,木木希望在未來二十年內,能有其他人發現她留下來的記錄,並把信息帶出去,木木算了算時間,今天是飛船墜毀後的第六天,這個長夜馬上就要過去了,而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卻再未能看到升起的太陽。
女孩注視著眼前的筆記本屏幕,發了一小會兒呆。
“木木?”葛梓輕輕推了推她。
“沒什麽。”木木搖頭,“我在想還有沒有什麽遺漏,有什麽還沒說……”
“木木小姐,您還有什麽遺漏麽?”大白問。
她還有什麽遺漏麽?木木仔細梳理自己的記憶,看看所有的問題是否都說清楚了——其實還有很多問題她沒法說清楚,但那些問題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木木,想到什麽說什麽吧。”葛梓說。
“我要說的都說完了。”木木輕輕地摟住葛梓,地板又開始微微震動,地震仍然在持續,可兩人都不在乎了。
葛梓也不再說話,只是把頭埋進木木的懷裡,她認命了,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這姑娘只能盡全力抓緊木木的雙手。
“暴風雪”號飛船即將抵達,但如果時間是循環的,那麽這艘飛船未來將注定墜毀。
她們命中注定要死在這裡。
“大白?大白你還在麽?”木木抬頭喊。
“我在這裡。”大白回應了,“隨時為您服務,木木小姐。”
“車庫裡還有能動的車麽?”木木問。
葛梓從她懷裡抬起頭,有些驚訝,“木木?”
葛梓不知道木木為什麽要問這個。
“有。”
“好……”木木深吸了一口氣,“起來,站起來小梓,準備好,我們還有最後一段路要走!”
“去……去哪兒啊?”
“還記得史哥和劉培茄發現的墜毀飛船麽?那不是哈迪斯號,就必然就是暴風雪號!”木木惡狠狠地說,“我才不相信什麽見鬼的命中注定,也不相信什麽見鬼的時間循環!去他媽的,我的命誰也不能做主!我要親眼看到……”
“看到什麽?”
“屍體!”
“屍體?”
“我要看到我們的屍體!”木木凶悍的神情令葛梓驚懼,她一字一頓地說話,仿佛要把每個字咬在牙間,“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如果時間真的在循環,小梓,那我們一定能在那艘飛船上找到你我的屍體殘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