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敬上完廁所回來了。
“樓齊!電腦修好了沒啊樓齊……”
梁敬愣愣,P3實驗室裡空無一人,他打開桌上的計算機,顯示器已經恢復正常了。
看來是修好電腦回去了。
這小子乾活真麻利。
他把落在地上的濾光眼鏡撿了起來,左右看了兩眼,放在了櫃子上,奇怪,這眼鏡是什麽時候掉地上的?
“大白?”梁敬注意到實驗室內的所有儀器都處於關閉狀態,連顯微鏡的電源都斷了,“大白你在哪兒?實驗室裡怎麽停電了?”
“梁敬先生,我在這裡。”大白回來了,“我注意到樓齊先生不在您的身邊,請問他在什麽地方?”
梁敬怔住了。
“你問我?他不是出去了麽?”
“不,梁敬先生。”大白說,“樓齊先生從未離開過這座實驗室。”
梁敬呆了一下。
“你說什麽?”
·
·
.
“你們看,他是這個時候進入P3實驗室的,時間是下午13:22。”萬凱指著圖像上的時間數字。
在監控錄像中,所有人都能看到一個年輕的男人從電梯中出來,經過一樓的走廊進入P3實驗室,萬凱把圖像放大翻轉,讓其他人能看清他的面孔,一對標志性的塌眉毛,看上去無精打采——沒錯,就是樓齊,在今天下午一點二十分,他被梁敬找了過來修理實驗室裡的計算機。
接下來監控圖像切換,P3實驗室內梁敬像個大麻袋似地站在手套箱前,他朝著樓齊招了招手——真正的梁敬此時則坐在椅子上,看著監控中的自己重複自己十幾分鍾前的動作。
“這是梁工。”大廚指著實驗室內的人。
梁敬點點頭。
“這是樓齊。”大廚又指了指實驗室門口的人。
這個時候兩人身上都套著密封的防護服,身材相貌已經看不清了。
在周圍眾人的凝視之下,監控中的梁敬打開了桌上的電腦,樓齊徑直走過來,前者讓出位置,讓樓齊坐在椅子上。
“我找他過來修電腦。”梁敬說,“然後我就出去上廁所了。”
他話剛一說完,眾人就看到監控中的梁敬急急忙忙地出門了,邁著小碎步內八字,看來是憋了很長時間,實驗室裡隻留下樓齊一個人。
卡西尼站的全員集中在大廳裡,圍著監控錄像,所有人都盯著半空中的那個人影,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他下一秒就人間蒸發了,就像美人魚那樣化作一地的泡沫。
畫面上的樓齊坐下來修理計算機,到目前為止都還一切正常。
“按照大白的說法,樓齊是在紅外波段上觀測黑球時消失的,為什麽會這樣?”江子問,“他懷疑黑球在無觀測者時波函數不會坍縮?這是什麽意思?你們誰來解釋一下?”
默予和大廚面面相覷,他們都非物理學出身,對這玩意一頭霧水。
“你們都知道波粒二象性吧?電磁波既是粒子也是波的那個理論,實際上這個理論可以繼續拓展。”在場的所有人中只有梁敬靠點邊,他只能站出來解釋,“簡單地來說,在微觀狀態下,不僅僅是光子,我們所熟知的所有基本粒子都是以波的形式存在,而且是概率波,包括你我,你我都是波……我也不是研究這個的,大體就是這麽個意思。”
我是波?江子皺眉。
那我的波可能比你們的大。
默予說。
“樓齊的想法可能是這樣的,他認為這個黑球無法觀測,那麽它的波函數就無法確定,也就不會坍縮。”梁敬接著說,說著說著他自己也納悶了,“不過這怎麽可能呢?他這種想法完全就是無稽之談……黑球是個宏觀物體,在宏觀世界裡這種效應應該是微乎其微的,根本就不可能出現,雖然我們所有人在理論上都是概率波坍縮的結果,但在我們日常生活的尺度上,我們可以說某一件東西是確實存在的。”
“是的。”大白說,“樓齊先生當時就是這麽跟我說的,他認為在紅外波段上觀察黑球,會讓觀察對象發生變化,並為此讓我離開實驗室。”
“如果波函數不坍縮,會發生什麽?”默予問。
“波函數如果不坍縮,那麽在我們眼中,它就不是實際存在的。”梁敬看了她一眼,“它可能會分布在這個宇宙中的每一個角落。”
“你是說黑球會消失?”默予問。
“在我們眼中消失,當然這是把黑球當做微觀粒子看待的前提下。”梁敬回答,“我仍然要強調,在宏觀世界中這種現象是不可能存在的, 你把一顆蘋果放進盒子裡,那顆蘋果不會因為你不去看它就會消失飛走,微觀世界和我們平時生活的世界不同,它們遵循另一套規則,比如海森堡不確定性原理,你無法同時測出一個基本粒子的速度和位置,但在宏觀世界裡,我們既能測出一輛汽車的速度,也能知道它的位置,所以用微觀世界的規則來討論宏觀世界的問題是不適宜的。”
“自從這個黑球出現起,你們的科學經驗就開始失效了。”默予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如果連最基本的熱力學它都能違背,那麽還有什麽事是不可能的?”
梁敬沉默了。
確實如此,從這個黑球出現開始,他過去所學的那一套就開始遭到頻頻挑戰。
不過量子力學本身就是個怪胎,跟量子力學那見鬼的反直覺理論比起來,黑球還要好捉摸一點。
相比於量子力學,他更願意和黑球待在一起,梁敬當年就是自視甚高,無視老師“會算就行,不要理解”的諄諄教誨,深深地糾結在量子力學中,試圖去理解它,結果差點抑鬱,最後果斷轉向化學物理和結構物理,才沒斷送自己的前程和繩命。
“可是黑球沒有消失,最後消失的是樓齊。”江子說,“你們的意思是樓齊想觀察到黑球消失,結果他自己消失了?”
“就結果來看……”梁敬點點頭,“是這樣。”
監控圖像中,樓齊支開了大白,他戴上了眼鏡,站在手套箱五米以外的距離上,舉起手比了個OK的手勢——那是他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幅圖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