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在西衝公路的工地上,李中山就發現參與修路的村民漸漸多了起來,基本上每天都會多出二三十人以上。一開始他還以為是村委幾人的耐心勸說產生了效果,也沒在意,但直到後來有不少總是躲著他們的村民也主動加入修路大軍時,他才意識到事情應該沒那麽簡單。
村委幾人略加調查一番,才知道是老村長在暗地裡使的勁,李中山不由地感慨果然薑還是老的辣。但對於老村長善意的謊言,村委幾人也達成了一致意見,就是為保證西衝公路路坯的順利完成,村裡暫時不做澄清。
這樣一來,每當再有村民打聽村裡是否打算貸款挖土時,村委幾人的回答都是模棱兩可,或者顧左右而言他,避開話題,總之就是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但偏偏這樣的表態在村民們看來就不是謠傳了,相反更像是保密工作相當到位。後來再經過好事者的口口相傳,那這事聽起來就是十有八九甚至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也幾乎是同一時間,一些沒參加修路心裡又沒底的村民們馬上就扛起鋤頭鐵鍁,背起了水壺,急急忙忙加入了修路大軍。
而那些自詡精明的村民,在得不到自己想要答案的情況下,也是整天的茶飯不香,到處打聽和證實消息,生怕自己會成為最後得交過路費的人家,到時得年年交錢不說,搞不好還會落得一世笑柄,畢竟越是精明的人也越承擔不起被扣上愚蠢的帽子。
再後來李中山乾脆讓各組組長做起了工日表,把參與修路村民的考勤記錄下來,但就是不說做考勤表的用途。
李中山的這個舉動就更加讓那些人不安了,畢竟若不涉及到錢或者利益,義務勞動又哪裡需要統計考勤?
就這樣,余下的那些村民,無論是懶人還是精明人都再也坐不住了,他們雖然心裡有一萬個不願意,但也隻得硬著頭皮,拿起工具走到路上去。
僅僅過了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參與修路的村民就達到六百多人,這也讓李中山心中的一塊石頭稍稍落了地,因為如果一直能穩定在這個人數,西衝公路的路坯在年前就很有希望能修好。剩下唯一不穩定的因素就是天氣,因為如果總是三天兩頭下雨或者下雪的話,工期也會被延誤,這一點誰也保證不了。
而大石橋村還有兩百左右的青壯勞力都在外務工未回,不過李中山相信,待這些人回村之後,也會加入到修路大軍的,到時候在年前完成路坯修整任務的把握就更大了。
但這並不代表李中山從此就可以高枕無憂。相反,在工地上的人一多之後,各種各樣的麻煩事也隨之多了起來,什麽吵架的,打架的,路段區域有糾紛的,糟蹋別人勞動成果的,有村民不小心受傷的等等。雖然大部分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最後卻往往需要他們村幹部到場才能解決問題,有時李中山一天的功夫都在解決這些事情。
一日上午,李中山正在界山上蹲守,忽然接到黃國勇的電話,黃國勇稱有艾河村的村民阻攔挖土,點名需要他李中山過去解決一下。
李中山立刻就向現場趕去,在路上他就琢磨,艾河村的地都已征好,沿路的村民都同意配合修路,而且也都簽過字的,不應該存在阻攔挖土的情況。
十幾分鍾後,李中山就趕到了現場,他發現已經有十幾個人圍在路邊爭執著什麽,黃國勇、劉癩子、王喜毛和周大嘴也都在其中,他們一見到李中山紛紛向他看來。
“好!你們大隊書記來了,
讓他說這事怎解決?”人群中有人大聲說道。 李中山走到人群中間,快速打量了一下對面的幾個人,帶頭的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臉上的怒容還沒有消失,他身後還站著幾個年輕人。
“李書記,你來了!”說話的是郭愛民,也就是七隊的郭隊長。
“怎麽回事?”李中山問道,同時還向劉癩子三人瞅了一眼,他以為又是他們三人惹了什麽禍。
劉癩子三人立刻都感覺有些不自然,但他們也都沒有吭聲。
“李書記,你過來看。”郭愛民指著路旁邊的一棵大樹說道:“是這樣的,昨天我們幾個人順著路基線往前挖,就挖到了一條樹根,當時我們也沒認出來這是啥樹根,就想著也沒啥大不了的,就把樹根挖了。誰知道今天我們一來他們就攔著不放,說我們挖斷的樹根是這棵梨樹的,要我們賠他梨樹。你說他這樹離路邊有兩米遠,葉子都落了,我們也沒注意到是梨樹根,所以才不小心挖斷了。”
李中山一下子就明白事情的原委,但他也暗呼事情不好解決,因為這種事即使責任很明了,損失也不好界定。
“這位大爺,事情我清楚了,但你也看到他們確實不是故意挖斷的,所以……這事你們能不能諒解一下?”李中山向那帶頭的男子問道。
那人立刻說道:“我也不管是不是故意的,反正就是你們挖斷了這梨樹根,也不騙你們,我這梨樹每年再怎不結果也能結個兩百多斤,你們要是不信可以去左鄰右舍問問。你說就算是一斤梨賣兩塊錢,兩百多斤算下來就是四五百塊錢。現在這麽粗的一個樹根斷了,它能不能活,能不能結果都是問題,你說我心疼不心疼?”
李中山一聽頭就大了,遇到索賠的不怕,就怕遇到喜歡認死理的,這個情況跟不小心撞死一隻母雞之後,然後討論這隻母雞一輩子能下多少蛋一樣,況且樹木的壽命又長,要是眼前這人再說按一百年算,那張口不得要幾萬塊錢?
“大爺,你貴姓?”李中山問道。
“貴啥?”
“額……你怎麽稱呼?”
“我姓王,他們都叫我王老三。”
“王大爺,你看這樣行不行?這個樹根確實是我們挖斷的,這個責任我們認了。但是你現在說讓賠錢的話也不好認定損失,畢竟這梨樹又不止這一根樹根,依我看應該死不了。至於你說的以後能不能結果,結的多不多,那咱們還得等到明年才能看到,你說是不是?”
“那你的意思是這事就這樣算了?”王老三又是一絲怒氣上頭。
“當然不是,我的意思是這個事咱們明年再解決,到時候樹是死是活,結果是多是少,咱們也都清楚了,對不對?”李中山一時沒什麽好辦法,就打算先拖過去,畢竟修路才是要緊事。
“那不行!等明年你不認帳怎辦?”王老三拒絕道。
“怎麽會不認帳?我可以給你立個字據。”
“不中!別玩這把戲,立字據那是騙人的,現在人立的字據,有幾個能承認的?”王老三偏著頭擺了擺手,不給一點商量的余地。
李中山露出無奈之色,他看向黃國勇,但黃國勇苦笑著搖了搖頭,看來也是沒什麽好辦法。
現場氣氛有些尷尬,王老三連連催促李中山拿出解決辦法,李中山一邊應付著,一邊在心裡盤算是不是真得賠錢了事。
而就在這時,不遠處走來一名村婦,那名村婦見王老三就喊了一聲姑父,然後就向王老三打聽發生了什麽事情。
李中山隻掃了那村婦一眼,隻覺得有些眼熟,但因為眼前的麻煩更棘手,他就沒多想那村婦是誰。
不料幾分鍾之後,那村婦忽然對李中山說道:“李書記,你還記得我不?”
“你是……”李中山被問的一愣,他確實記不起來了。
“哎呀!李書記,這才兩個月你都忘記了,我是鄧曉梅,上次你們村一個女的摘了我家的楊桃,我去找過你,你想起來沒有?”
鄧曉梅的語中帶著酸酸的味道,她對李中山沒能記住她有些不滿。
“奧!是你呀!鄧大姐,不好意思,我這人有點臉盲,真對不起啊!”李中山賠笑道。
“李書記,這事我剛才也聽我姑父說了,照我看啊,這事你們確實不是有意的,但作為我姑父來講呢,他有這棵樹每年都不缺梨吃,還拿這梨送不少人,也得了好多人情,所以他一看這梨樹被傷了之後肯定要生氣,這一點也不能說他是胡攪蠻纏,對吧?”
“那不能,這事擱誰都會生氣!”李中山見鄧曉梅有意調解,就配合起了她。
果然鄧曉梅又對王老三說道:“姑父,這事雖然咱們有理,但攔住人家修路也不中,人家是一個村的人都在修路,你怎能攔得住?要不我說一個解決辦法,你看行不行?”
“你說。”
“要我說這梨樹傷就傷了,它以後是個啥樣誰也說不了,咱們乾脆不提這個事,就讓李書記用別的辦法補償咱們,怎樣?”鄧曉梅邊說著還邊看向李中山。
李中山一下子就明白了鄧曉梅的意思。
“別的有啥辦法?”王老三問道。
“辦法就是讓李書記以後再組織去市裡賣楊桃的時候,也帶上你,你那山上也有好多楊桃,爛在山上不也是爛,是不,姑父?”
李中山暗道果然這樣,他沒料到鄧曉梅能想到這事,不禁在心裡對她感激起來。
王老三沒有馬上回答,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將耳朵上夾的一根煙拿到手中,開始在手中磕起來。
李中山本想上去幫他點煙,但身上沒有打火機,郭愛民也在身上摸著打火機,但摸了半天也沒摸到,一旁的劉癩子見狀就一個箭步上前,掏出打火機就給王老三點起了煙,點完之後又退了回來。
李中山投給劉癩子一個讚許的目光,劉癩子頓時竟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
“姑父,你聽說過沒有,他們村在組織去市裡賣楊桃?”鄧曉梅又問道。
“這事我知道。”王老三吐了一口煙,仍在猶豫之中。
“李書記,我說的你同意不?”鄧曉梅見王老三遲遲不肯表態,忽然意識到原因可能是李中山還沒答應。
“我當然同意,以後你們兩家如果願意的話,都可以跟著我們大石橋村一起賣楊桃。”李中山當即就給出了承諾。
“好!今天看在我侄女的面子上,這事就這樣解決算了。”王老三將剩下半截煙往地上一扔,終於給出了答覆。
“那就多謝王大爺的諒解了。”李中山笑道。
“小梅,這事怎定下來呢?用不用立字據?”王老三又問道。
“不用,姑父,這事到時候我通知你,咱們兩家一塊兒賣。”鄧曉梅做起了擔保。
“好!那我們走了,你們繼續忙吧。”王老三帶著幾人轉身離開。
“李書記,你們繼續忙,到時候我再聯系你哈。”鄧曉梅也打了一聲招呼,然後就隨著王老三一起離開了。
“好,好,多謝你了,慢走!”李中山揮了一下手。
“咱們繼續挖吧!”李中山對剩下的人說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