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無是思緒拉回,扭頭看去,不由得眉頭一皺。
“你的臉……”
“摔了一跤。”
祝紅菱躲開了他的視線,淡淡說道。
陳無是沉默片刻,起了身,也沒有繼續追問。
他和她的交情,遠沒到談這種事的地步。
二人一前一後,往城南而去。
陳無是已經有所預感,江南之事快結束了,到時候……就該回京了。
京城……陳家。
陳無是懷著心事,步履有些慢。
他不知該如何面對陳家人,無論是陳於修,還是陳無是的生母,亦或是那個剛滿九歲的小妹。
陳無是臨死之際的懇求,是救下陳家,如果可以,陳無是不會介意多費些手腳。
但這兩日思索下來,他發現事情遠比他想象中要困難。
尤其是……當他發現陳於修並不是一個平庸之輩時,這件事就變得異常複雜了。
假如陳於修一開始就知道明永皇帝的打算,他為什麽還會心甘情願地做明永皇帝的刀?
以陳於修的眼光,不會看不出來自己所處的險境,可以說再進幾步,他就會粉身碎骨,也許……那天就是陳於修當上刑部尚書之日。
這些年來陳於修所犯罪行如果通通累加,整個陳家一個人都跑不掉。
他為什麽還要這麽忠誠的當一條狗替明永皇帝咬人?
愚忠?
陳無是眉頭微皺,他還沒有親自接觸過陳於修,不能妄下判斷,單從過去的記憶來看,在面對“陳無是”時,陳於修根本就不會談起官場上的事,或者說,這父子兩平日根本就不會有交流。
這次下江南,還是陳於修無奈之下,將他一起帶上的,因為若是留陳無是一人在京,沒了他的壓製,陳無是不知會闖出什麽天大的禍事來。
陳於修絕對不蠢,他不會不知道自己正在將整個陳家拖入萬劫不複之地。
難道陳於修有什麽後手?
陳無是一路遐思,直到行至城南,身前一陣喧嘩,他才停下腳步,抬起頭來。
眼前狀況讓他瞳孔一縮,這座府邸已經被兵馬司之人裡三層外三層地圍了起來。
陳無是和祝紅菱來到府邸前,立刻被兵士攔了下來。
“官府辦案,來人止步!”
陳無是沉默片刻,朝後退了兩步,沒有硬闖。
他死死地盯著這府邸上的兩字:趙府。
城南春永巷,丹陽同知趙志傑的府邸所在。
趙志傑正是楊長榮倒台後,獲利最大的三人之一。
但……他不是陳無是心中那個嫌疑人。
眼前的趙府,也只不過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宅院,與他正五品官員的身份相比,這座宅院實在有些寒酸。
“趙大人……是好官呐……為何會被抄了家?”
“聽說啊……這趙大人表面良善,實則貪贓枉法,大肆斂財,這次更是喪心病狂,把陛下送來的災銀都給吞了……”
“真的?”
“你看這陣仗,還能有假?”
“……”
城內居民衣冠整潔,身材高大勻稱,正對著趙府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陳無是聽了那些議論,心下搖頭,不是他,貪墨掉這筆災銀的不是他……
……
卻說趙府之內,帶著兵馬查封之人,竟是陳無是晌午遇到的那位大理寺少卿——蘇夢樓!
蘇夢樓進了趙府,把這宅院裡的十二間屋子粗略轉了一遍。
一位短髯黑臉大漢則坐在院落中央的石凳上,從懷裡掏出一個酒壺,往嘴裡灌了一口。
垂手侍立的一位隊正躬身笑道:“蘇大人明察秋毫,一來就找到了貪墨災銀之人,今兒抄了趙老兒的府邸,找回災銀,楊大人也是分外欣喜,特命小的請您此間事了後,去清河樓一聚,楊大人準備了一桌好菜,聽說蘇大人善品美酒,楊大人更是弄來了兩壺上等的紫紅華英,您看如何?”
“去他娘的紫紅華英,老……老子給他守了這麽……些年的城門,也沒吃上他一回酒,看人……下碟的老東西……嗝——”那黑臉大漢打了個醉嗝,滿臉酒紅,破口大罵。
那小隊正臉色一變,還未來得及阻止,黑臉大漢又抬手指了指這院落四周:“你看看……這他娘寒酸的破地方,就屁這麽大點兒,抄家?給他趙家松松土嗎?”
蘇夢樓面色不變,像是沒聽到黑臉大漢的話,自顧自地吩咐道:
“把罪官家眷帶過來。”
很快,就有幾位兵士押著人過來了。
按理說,逍遙自在的地方五品官,家裡怎麽也得有個十來口人。
但……這位趙志傑趙同知,只有一位八十老母,四十來歲的糟糠之妻,不到二十的胖兒子,六十多歲的老仆人,以及,一個比他那胖兒子還要胖的丫鬟。
蘇夢樓看著這五位老老小小,面無波瀾地說:“把趙志傑藏匿銀兩的地方告訴我,免受皮肉之苦。”
那四十多歲的女人歎了口氣,低眉順眼地答道:“老爺的財產……只剩這個宅子了……”
“事到如今還敢狡辯!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小隊正眉目一橫, 指著女人的鼻子高聲喝道。
“老爺本藏了幾幅字畫,以作平日賞玩之用,發大水後,那些字畫也賣了……全都換了米糧,發給災民了……”
女人面如死灰,語氣淡漠得像是已經死了一般。
誰知她話音剛落,一個高興的聲音便在一間屋子裡響起:
“大人!這裡有一個上鎖的大箱子!”
蘇夢樓幾人聞言,立刻去了那間屋子,果然那屋內藏著一個大箱子,箱口掛著一把銅鎖。
蘇夢樓去到箱前,“噌——”地一聲,手中長刀出鞘,刀光乍現,銅鎖應聲而碎。
他一腳踢開了箱蓋,本是漠然平靜的神情忽然一怔。
周圍兵士興衝衝地伸著頭,朝那箱子裡看去。
一套老舊馬鞍,兩件掛滿補丁的青衫,一把翻了卷的折扇,剩下的,全都是早已泛了黃的書卷。
小隊正低聲嘀咕道:“難怪當了幾十年官還是個五品,藏得這麽寶貝裡面就這麽幾件破玩意……”
“破嗎?”一個年輕的聲音自屋外響起。
眾人齊刷刷的回頭,看到的是一個身形削瘦,身穿月白長衫的俊朗年輕人,與一位抱著長劍,一身紅色勁裝的長發女子。
“你是誰?”
蘇夢樓沉聲問道。
看著這位昔日的向往之人,陳無是心中沒有半點波瀾,他伸手出袖,露出掌心官印,說到:
“京城陳無是,代行知府之權,徹查災銀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