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邦邦！”

　　正說到最高關鍵的地方，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原本房間中的那種氣氛瞬間消散無蹤，龐籍惱道:

　　“誰啊?”

　　“老爺，司馬少爺來了，少爺正在前廳接待呢。”

　　原本暴怒邊緣的龐籍聞言一呆，他直楞楞的僵在原地，過了幾息他目光複雜的低歎一聲:“知道了，就說我病了，不能見人。”

　　“是。”

　　門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龐籍頹廢的癱在床上，他雙目發直的望著床上的紗帳，他真的不知道怎麽面對這個亦徒亦子的學生。

　　他與司馬光的父親司馬池是至交好友，二十多年前他經常和司馬池在一塊飲酒作樂討論朝政，那時候還是稚童的司馬光就在一旁傾聽玩耍。

　　他從開始就發現這個孩子機靈聰明，從那之後就有意無意的培養教育他，司馬光確實是千年不出的俊才，他的鋒芒在小小年紀就開始披露，他神童的名聲很快傳遍天下。

　　十六年前司馬池病逝，剛剛及冠的司馬光成為了沒爹的孩子，遠在陝西路前線督軍的龐籍聽聞之後親自趕回來收下了司馬光做學生。

　　從此之後司馬光就與老師龐籍有了剪不斷的恩情，當時龐籍時任樞密副使，他推薦司馬光進入仕途，僅僅兩年的時間司馬光就從一個小判官變成宣德郎、將作監主簿，權知豐城縣事、大理評事國子直講。

　　當龐籍升任樞密使，舉薦司馬光任館閣校勘，卻沒有得到皇帝的認可。不過龐籍沒有放棄，他升任宰相的時候再度推薦司馬光任館閣校勘，同知太常禮院。

　　之後龐籍罷相，司馬光也跟著老師離開汴京前往地方任職，龐籍對司馬光如同親兒子一般對待，每天都在燭光下指點司馬光怎麽做官，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能說。

　　可以說師徒二人不似父子勝似父子，可是就在龐籍即將結束他幾乎完美的官途的時候意外發生了。

　　斷道塢之戰發生之後龐籍馬上意識到這件事必須有人背鍋，他在問責大臣來臨之前就將可能牽扯到司馬光的所有資料全部銷毀，龐籍攬過了這個責任，他為了學生的前途犧牲了自己的名聲，這是他能為學生做的最後一件事。

　　當事件發生的時候龐籍並沒有想那麽多，當時隻想著挽救損失保住學生，可是事件結束之後有了胡思亂想的時間，龐籍開始埋怨這個學生。

　　龐籍也是人，自然也有情緒，更何況自己最驕傲的方面被自己最看重的學生毀滅，這無疑是最最痛苦的事情，他雖然為了學生的仕途犧牲了自己，卻不代表龐籍對學生沒有怨言，沒有看法。

　　自從龐籍回到汴京司馬光一連來了十幾封信件，龐籍卻一封都沒有回他，他作為受害者卻真的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這個學生。

　　和往常一樣關愛有加嗎?就算表面能如此內心怕是也有隔閡，真情實意是不能偽裝的。

　　反目成仇?那更是不可能的，這幾十年的感情不是假的，龐籍對親生兒子龐元英都沒有這麽上心。

　　方承志對這一些並不能切身體會，沒有經歷過就不能體會其中的滋味，不過他大致能明白龐籍此時的矛盾，龐籍希望能夠與學生拋棄成見，可是自己的內心卻過不了這一關。

　　“嶽父，您覺得司馬光如何?”方承志在一邊輕聲開口。

　　“聰明絕頂，棟梁之才，他日必成大器。”

　　龐籍說起自己的學生還是略微有些驕傲，雖然司馬光闖了禍，

並不代表他是一個庸才，不然他也不會全力挽救這個學生。　　“哦?那怎麽會發生屈野河斷道塢之戰這樣的事情呢?”方承志無情的打擊。

　　“這......他只是不了解軍情，不適合管理軍政罷了。”龐籍為自己的學生辯解，這也確實是他的理解，這個學生搞軍政或者做具體行政那是真的不行。

　　方承志卻不打算放過龐籍，他繼續道:“既然嶽父知道他不適合這個工作，為什麽還安排他去麟州前線指揮軍隊呢?”

　　“我.....，你的意思是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了?”龐籍反應過來，這個混蛋女婿拐著彎的指責自己。

　　方承志這才正式開導道:“我沒有這個意思，這個事情並不是某個人的原因，當時的情況我也了解過，西夏撤軍，幾十裡的沃土閑置，只要麟州的官員動了心思就一定會進入這個陷阱，就算沒有司馬光還有司徒光、南宮光等等。

　　造成這一切的原因不是司馬光，而是麟州的官兵沒有警惕性，還有大宋軍隊指揮混亂、監軍文官胡亂插手，更加根本的問題是大宋軍隊武人的地位低下，甚至關系到國策，這一切的發生可以說是一個偶然，卻也是一個必然。”

　　龐籍來了精神，他上下打量這個女婿，這種言論他還是第一次聽說，卻讓他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他征戰一生自然知道大宋看似龐大的軍隊之下是怎樣的腐敗脆弱。

　　之前他也有過深思為何會如此，卻總會身在局中的感覺，現在被女婿一句‘國策’點醒了他，沒錯，造成這一切的原因就是大宋的國策。

　　國家不希望出現強力的武人，那怕打敗仗， 那怕每年交保護費給敵國，那怕過的非常憋屈，大宋依舊不願意讓武人崛起，因為大宋的江山來路不正，他們太怕效仿者了。

　　‘寧與友邦、不予家奴’，大宋的趙家人差不多就是這種想法，就算國家滅亡也不能讓武人崛起，後來的事實證明確實如此，在國家危難之際還將擎天大將莫須有問罪，有時候這種事情後人難以理解，其實這都是人性作祟。

　　這就是國策，國策可以決定一個國家的一切，甚至就連國民的性格，國家的發展都離不開國策的引導。

　　“這是你自己想的?”

　　“只是胡思亂想，只是希望嶽父能放下芥蒂，不要怪罪司馬光，斷道塢之戰牽扯幾十人，所有當事人全部被問責，只有他因為您的保護免於懲罰，我想他才是最痛苦的那個人。”

　　說到這裡方承志神情有些感傷，他好似看到了已經人到中年的司馬光躲在角落裡痛哭，那一刻他被全世界拋棄，就連他最敬仰、崇拜、依賴，一直視作父親的老師也放開了手。

　　“以他的性格這些天一直在遭受道德上的譴責，還因為得不到您的原諒更加自責，就好像全世界都拋棄了你，那種孤獨與悲傷比死亡痛苦一萬倍。”

　　這種全世界只有一個人的痛苦方承志每天都在承受，那種無法言說的孤寂真的會把人逼瘋，方承志雙眼閃現淚花真誠的請求道:

　　“我想您作為他最信賴也最依賴的老師，在這時候應該給他支持，讓他知道，就算全世界都拋棄他，作為老師的您也不會放棄他，要知道這時候您就是他的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