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陽抱著小乾,站在嶄新的嬰兒推車前邊,說道:“村長,這車子還這麽新呢,你拿到地裡來,萬一弄髒怎麽辦?”
“弄髒就弄髒唄,這車子買來本來就是給小孩坐的,現在天氣熱,章鳳也不願帶小孩出去玩,就一直放在家裡,你先拿去用。”
陳陽看了看地上的蛇皮袋,又看了看嶄新的嬰兒車。
如果小乾能睡在嬰兒推車裡,那是最好的,這樣既可以遠離地面的灰塵泥漬,也可以防止各類毒蟲爬到小乾身上。
見他不說話,盧文興便著急道:“你還愣著幹什麽?趕緊把孩子放下來,快點去拔花生,早點拔完花生,早點把孩子帶回去,這麽熱的天氣,小孩就算不挨曬,被這熱風吹久了也不好。”
說罷,他便扭頭離去,完全不給陳陽客套的機會。
陳陽目送村長離去後,便將小乾放置在嬰兒推車裡。
這嬰兒推車較為高檔,不僅可以折疊起來,還可以將座椅調整為平坦的睡籃,而且四面的網狀圍欄均高出睡墊十多厘米,小孩睡在裡面,完全不用擔心他會掉下來。
再一個就是,嬰兒推車自帶遮陽棚,如此,小乾睡在推車裡的時候,即使面對著藍天,也無須擔心會被陽光直射眼睛。
但是,為了讓小乾睡得更舒服一些,陳陽還是把嬰兒推車移到了蛇皮袋的陰影下。
在推車裡躺著,小乾已經看不到藍天白雲,也看不到躺在地上的小黃狗,但他可以偏著腦袋,從網狀的護欄裡看到在不遠處拔花生的爸爸。
他雖然不知道爸爸彎著腰在那地方乾些什麽,但只要能遠遠的看到爸爸,知道爸爸就在自己身邊,心裡便會被巨大的安全感籠罩著。
他不哭,不鬧,只是靜靜躺著,眼睛會隨著爸爸的動作而忽左忽右,嘴裡偶爾發出一兩聲咿呀聲,然後沒一會兒,便乘著習習微風,進入了鮮花爛漫的、甜甜的夢裡。
小孩的夢裡會有什麽呢?誰也不知道。
但必定會有很美好很美好的東西吧。
因為他睡著的樣子,看起來也是那麽的美好。白白嫩嫩的小臉蛋仿佛這世上最水潤的玉石,長長的睫毛如同微風撫動的蘆葦,那櫻桃般的小嘴巴,更是賽過了這世間的任何一張紅唇。
陳陽每隔十多分鍾,就得停下手裡的工作,到推車旁邊看看小乾。
雖然小乾睡著了,不必過於擔心,但他還是會害怕有蟲子爬到車上,或者擔心小胖手卡在腦袋與護欄之間,阻礙小孩呼吸。
他必定要看到小乾均勻的呼吸帶動肚子一起一落,才又放心的繼續去拔花生。
這日子苦嗎?
不苦。
雖然很累,但卻很幸福。
沒當過父母的人可能不知道,那種陪在孩子身邊的幸福是任何一種感受都沒法相比的。
就算是中獎五百萬,五千萬,也比不上陪在孩子身邊所得來的幸福感濃烈。
父母是孩子的天,是孩子的地,他們強大了,孩子才能健康快樂的成長。
而孩子呢?他們往往都是父母的命根子。唯有他們健康快樂的成長,父母才有無窮的力量去挨過諸多艱難。
陳陽雖然初為人父,卻早已深諳這些道理。
不管是錢也好,女人也罷,一切的一切,都比不上小乾的一根手指頭重要。
小乾雖然還不懂爸爸的心意,但他始終能感受到爸爸濃濃的愛意。
那愛就像此刻刮過的微風,
為他送來鳥語花香,為它撩動藍天白雲,也為他帶走燥熱與汗水。 在爸爸的照顧下,他睡得很香。
大概睡了兩個多小時,才舒舒服服的伸著小懶腰從睡夢中蘇醒。
睜開眼睛看不到爸爸,便下意識的嚎啕大哭起來。
陳陽聞言,趕緊跑過去,一邊用事先裝好的水洗手,一邊哄道:“小乾小乾,爸爸在這裡,爸爸在這裡呢,不哭不哭,爸爸在這裡。”
小乾還是哭,兩隻小手伸出來,要抱抱。
雖然不忍心讓小乾哭太久,但沒辦法,一雙手沾滿了泥土,不洗乾淨,他怕弄髒小乾。
把手徹底洗乾淨了,還是不能抱起小乾,得先把奶粉衝好,這樣小幹才能更快的吃到奶粉。
小乾沒等到爸爸的抱抱,哭得更加厲害,細嫩白皙的小圓臉上不僅留下兩條滾滾熱淚,還從飽滿的額頭上冒出了細細的汗珠。
陳陽邊往奶瓶裡添奶粉,邊哄道:“小乾乖,爸爸在給你衝奶@奶喝呢,很快就好了,小乾乖,小乾別哭。”
聽到爸爸的聲音,小乾非但沒有止住哭聲,反而哭得越發厲害,小小的身體在嬰兒車裡不停晃動,甚至還把小屁股給頂了起來。
大山站在一旁,聽著小主人聲嘶力竭的哭聲很是煩躁,原地自轉兩圈之後,忍不住朝陳陽狂吠幾聲,以此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陳陽往奶瓶倒入溫開水之後,使勁搖晃幾下,便趕緊抱起小乾。
可小乾這家夥像是哭上癮了似的,即使此刻已經躺在爸爸懷裡了,還是一個勁的哭。
看來,他是生氣了。
生氣爸爸那麽久都沒有抱起他。
直到爸爸將香噴噴的奶嘴湊到嘴邊,他才瞬間止住哭聲,像根彈簧似的猛然O起小嘴巴,慌亂的左右搖晃小腦袋,以便於精準的找到奶嘴,然後使出傳說中的‘吃奶的勁’。
陳陽席地而坐,將小乾放在大腿上,一手抱著他,一手伸入背包探索。
摸索了一會兒之後,從背包裡拿出一根毛巾,輕輕給小乾擦拭臉上跟脖子上的汗水。
三個月的小嬰兒對於熱可能沒有什麽太大感受,畢竟身體的各路神經器官還沒有完全發育好。
但對於陳陽這樣一個成年人來說,他知道熱,所以很清楚這秋老虎究竟有多毒辣。
他身上雖然穿著薄薄的衣裳,卻因為整個人都暴露在太陽底下勞作而全身冒出密密的汗水,衣服已經全部濕透。
難受嗎?
當然難受!
但比起身體的難受,更讓他感到痛苦與難受的是,僅有三個月大的小乾得跟著自己在這樣的環境裡受苦。
他自己苦點累點其實沒什麽,只要能為小乾創造更好的生活就可以了。
但是,小乾為什麽也要受這樣的苦楚?
他輕輕揮動右手掌,將一隻準備落在小乾臉上的蚊子趕走。
他微微垂著腦袋,看著已經被蚊子叮了幾個小包的小乾,難受道:“都怪爸爸沒用,才讓你遭這份罪,你放心,爸爸一定會努力,讓你過上更好的生活。”
小乾聽不懂。
但他緊緊貼著爸爸的胸口,似乎能聽到爸爸的心跳,能感受到爸爸的情緒似的,想要給爸爸一點安慰。
大山好像也感受到主人的情緒了,從不遠處的泥地上站起身,慢悠悠的走到主人身邊,靜靜的趴下。
它的眼睛看著前面的一隻蛐蛐,卻完全沒有要撲上去的意思。
太陽那麽大,熱浪那麽悶,他們坐在地裡的樣子看起來卻像一幅畫。一副有點兒悲情色彩的畫。
盧文興跟妻子看到這一幕,心裡都有些不好受。
雖然他們那一輩人也是苦出身,從小到大也吃過不少苦,但卻還沒有誰的遭遇像現在的陳陽這般落魄,也沒有誰的嬰兒時期像現在的小乾這樣受苦。
他們那個年代雖然窮苦,但長輩們卻牢記著老祖宗的話:再苦不能苦孩子。
所以不管家裡的經濟如何,只要孩子還沒有長到兩三歲,就總會留個大人在家裡帶著小孩,絕不會像現在的小乾這樣,才三個月大,尚在繈褓之中,就得跟著自己的父親到地裡被風吹日曬。
而那時候的他們,負責帶小孩的那個成年人,就只是負責帶小孩,如果要去幹活的話,就必須有另外一個成年人接過照顧小孩的責任。
那個時候的人們雖然很窮,卻知道孩子是一個家庭的未來,是自己往後的依仗,所以大人們都不敢馬虎。
所以,像這樣的陳陽,像這樣的小乾,在他們那個年代,甚至是更遠的年代,都不曾有過。
當然,有人或許會說,騙人,我小時候,我爸媽背著我去地裡乾活。
但是,那一定是在你已經能記事的時候。若你還只是一個三個月大的孩子,你的父母定會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就算父母馬虎不在意,家裡的老人們也定會如獲珍寶一般看重家裡的新生兒,更別提他們還會成天抱著舍不得撒手。
有些窮苦人家沒有老人幫忙帶孩子,夫妻兩人就會輪流照顧家中的小嬰兒。
父親早上進山去幹活,母親則會負責在家帶小孩。
下午輪到母親進山乾活了,父親便會留在家裡照顧年幼的孩子。
陳陽或許是整個村裡有史以來最悲劇的一個。
父母不在身邊,爺爺奶奶又去世得早,現如今就連老婆都跑了。
所以他只能獨自一人照顧孩子,以及地裡的莊稼。
盧文興彎腰拔起一把花生,朝妻子說道:“要不你先回去吧,幫陳陽把孩子帶回咱們家,幫他照顧一天,等下午他收工了,再幫他送家裡。”
常言道,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心地善良的村長所娶的妻子,定然也是一個善良的女人。
她叫劉梅,長得有些胖,有些黑,不管多熱的天,身上總是穿著長袖的衣服。她的頭髮有點兒自然彎曲蓬松,但已經被她用橡膠圈扎起來,在後腦杓的位置盤了一個圈。
“要不還是你去幫他帶吧。”劉梅有些心疼丈夫,心想,他平時既要管理村子的事情,又得進山伐木,很是辛苦,倒不如趁這個機會,讓他休息一天。
她說道:“你拔花生太慢了,還沒我快,你去幫陳陽帶孩子吧,這花生留給我拔就行了。”
盧文興當然知道妻子的心思,他拒絕道:“你就別吹牛了,這一個早上了,你看看你才拔了多寬?你再看看我又拔了多少?再說了,帶孩子是你們女人的強項,還是你去吧,不然把孩子交給我這個大老粗,陳陽也不放心。”
丈夫都這麽說了,劉梅也不好堅持。
她說道:“那行吧,我順便回家煮午飯,你等下早點回家。等下午沒那麽熱了再來乾活。”
“知道了,知道了,別囉嗦了,快去吧。”盧文興頭也不抬的說道。
劉梅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泥漬,然後走到小渠邊上把手洗乾淨,又合緊雙手,從小渠裡捧起一些清涼的水洗了把臉。
陳陽看到劉梅阿姨走來,趕緊打招呼:“阿姨,您要回去了嗎?”
不對呀,按理說,如果劉梅阿姨要收工回去了,應該不會從這個方向走才對。
劉梅笑呵呵的看著陳陽懷裡的小乾,說道:“是啊,這太陽太辣了,受不了,我得回去休息了。等明天早上太陽沒那麽辣的時候,我再來乾活。”
“啊?這麽早就收工了?”陳陽有些意外。
因為這不像是劉梅阿姨的做事風格。
平時不管是刮風下雨還是烈日如火,總能在地間田頭看到劉梅阿姨照顧莊稼的身影。
她在白石村裡是出了名的勤快,如果她要屈居第二的話,那絕對沒有哪個女人能當第一。
可是,今天她怎麽這麽奇怪?居然這麽早就要收工回家了?
要知道,春天的時候,就算是下著雨,也總能看到她在陳陽家對面山腰上的自家茶林裡摘茶葉。
今天的太陽雖然有點大,但畢竟沒有下雨,乾活也會比較順暢,可她卻說要收工了......
沒等陳陽想明白,劉梅阿姨就朝他懷裡的小乾伸出兩隻胖乎乎的手臂,笑道:“陳陽,小乾交給我吧,我今天反正沒事做了,我幫你帶一天,等你傍晚收工的時候,再到我家去抱回來。”
“啊?”陳陽沒有反應過來。
“我今天幫你帶小乾。”劉梅和藹的笑道。
陳陽有些錯愕,有些感動,有些懵逼。
他仰頭呆呆看著慈祥的阿姨,有些口齒不清的說道:“啊,那個,阿姨,我可以的,我可以一邊乾活一邊帶小乾的。”
“別說傻話了。”劉梅阿姨已經將小乾從他懷裡抱起來,一邊用四隻手指輕輕撫拍小乾的屁屁,一邊說道,“這麽大的太陽,讓孩子成天曬著,你也不怕小孩中暑?萬一有個好歹,你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
陳陽站起身,看著矮自己一大截的劉梅阿姨說道:“可是,阿姨,我也不能麻煩你啊。”
“什麽麻煩不麻煩的。”劉梅阿姨說道,“當初我們家章鳳不也麻煩了你兩年嘛。我就幫你帶一天孩子,你別囉嗦了,趕緊拔花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