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的火已經熄了。
距離那一場廝殺已經過去了又一天,黍離沉默的坐在一塊磚石上,抱著秋水刀。
刀鞘自然是拿了回來。
可有的東西,卻留不住了。
在這一次逃亡途中,他感知到了一股浩瀚偉大卻又枯萎死寂的力量。
即使不回頭,他也知道,那是邪神。
蘇審口中掌握著枯敗與森林的邪神。
陣法……
好遙遠的名詞了……
能修成“死猶為厲鬼以擊賊”,蘇審之前大概是四季山最有才情與天賦的傳人。
四季山……這也是一個遙遠的名詞,那裡必然已經被邪神主宰了——那原是朗朗乾坤下朗朗讀書聲的書生聖地,但現在……
這種問題,大概是再不會有答案了。
也不再有意義了。
什麽是末日,黍離講不清。但它總會將一切曾熠熠生輝的事與物磨減為毫無意義的東西。
千古第二?
死的依然平平凡凡,像這六年來死去的的所有人一樣,沒能泛起任何波瀾。
黍離抬頭望著高空,那是依然昏暗無光的天。
光,沒有,光明,也沒有。
他現在,好像被無數有形無形的力量糾纏著,每走一步都是一場突圍。
可……可他又能突圍向何方?
天大地大,何以為家?
前行而不知方向,相遇而舉世皆敵。
沉默著,黍離突然還是笑了。
比起其他人,情緒流派還是要好很多。
至少……至少我們不孤獨。
不孤獨……
黍離有點想勾起微笑,但他依然沒有好心情來費力做這樣的事情。
不孤獨啊……在這個末日,能有人陪伴,該是多大的幸福,哪怕你沉默寡言,但你只要存在便會讓我心安又平靜。
人類就是一種孤獨卻又害怕孤獨的動物,不是嗎?
只不過……只不過末日把這種孤獨放大成了舉世皆敵的提防與膽怯。
去他媽的。
黍離並不暴怒的心中暗罵這一句,隻覺得深深的暈眩感和無望。
但他很快平複了情緒。
很久沒有看見人類,這同樣代表著很久沒有看見人類的死去。
而現在,兩個模糊的一閃而過的人,悄無聲息的死在了他的背後,還有之前同樣一閃而過卻別樣真實的折子夜……
生命是如此的卑微。
黍離默默無言。
……該走了。
黍離站起來,感知了一下【好奇】的方向,安靜的往那趕去。
他平靜的好像心無波瀾。
他的臉有種麻木而僵硬的感覺。
若是舊時代,這該有風沙莽莽來作為背景。
而現在,寂寞荒涼,伸展四方。
……
肆意的火已經熄了。
琉喀忒亞已經帶著麥秀走了很久。
她不敢停。
【好奇】懨懨的,趴在麥秀的肩上,一點也沒有往日黍離在側的活潑與快樂。
她閉著眼。
她不去看任何東西。
她在克制著自己的好奇心。
她知道……
她知道現在該要穩妥的視而不見,哪怕這會壓抑著她的存在。
【眷戀】已經回了情緒之海。
她還很脆弱。
更何況這一次她“收藏”了精靈之路,等她可以使用“回響”之後,這幾乎意味著她可以批量主持精靈之路的儀式。
如果她能找到一個隱藏又安全的地方的話。
琉喀忒亞此刻已然無師自通了如何避開怪物,這便是精靈之路之後她得到的能力之一。
或者說,是一種感覺。
她應該有了很不錯的戰鬥力了,但她不敢去驗證。
趁著周邊有著更大的波動,她才進行了精靈之路的儀式,然後她才敢帶著麥秀一起逃亡。
突然,【好奇】輕聲說了一句,“黍離開始趕路了。”
她的聲音裡摻雜著疲憊和希翼。
甚至有些輕快。
琉喀忒亞也舒了一口氣,心裡好像多了莫大的底氣,但她面上依然沉靜,“我們可以走慢點了。”
不能停,停下來之後,那種安靜與死寂會讓她感到四面八方都在投來惡意,仿佛每一個地方都可能突兀的竄出來一位邪神。
她的心中,世界確實如此惡意。
哪怕她也知道,倘若真是如此,跑與留其實並無多少差別。
但……但這種或許徒勞又無謂的行為,總歸可以給她一些虛假而無謂的寬慰。
生命就是這麽卑微。
希望……希望黍離先生能來的早一些……
琉喀忒亞握著優美多過於華麗的細劍,這樣想著。
……
肆意的火已經熄了。
厚厚的灰燼鋪滿了原先是森林的大地。
灰燼已經冷了。
這是死灰了。
一團濃鬱的帶著褻瀆偉大灰敗枯萎意味的邪念盤踞在灰燼之上。
灰綠色。
這是快要成形的邪神的邪念體。
但祂不可能成形了。
厚厚的死灰之下,猛地竄出來一塊藍色的肉塊。
然後是更多。
它們爭先恐後的砸入邪念之中。
如同無謂赴死的螻蟻。
它們一點點的,把本來灰綠色的邪念染為了藍色,是斑斕的難以名狀的藍色……
還摻雜著邪念本來的灰與綠,於是就更加的斑斕。
遙遠的高空傳來憤怒的不可名狀的咆哮。
“■■■■■”
但是祂無能為力。灰燼之上的的感染,依然按部就班有條不紊。
終於, 這團邪念慢慢有了大體的輪廓。
類人型。
雙足雙臂有翼無尾。
祂的身上,斑斕的顏色流轉著,祂的形體也在波動著,就像水紋一樣。
歪了歪頭,祂抬頭望著高空,低語。
“安靜。”
於是咆哮聲熄滅了。
戛然而止。
在這具身軀或許可以稱之為頭部的地方,猛地炸開了一個口子,而後一枚甲殼一樣的東西自祂體內浮出。
姑且稱之為眼。
祂的眼翻滾著,好像在辨識方向,再然後,眼定了下來。
眼凝視著某一處。
而後,邪念隨著邪神的邪念體,奔湧向了前方。
“復仇!”
祂在咆哮!
……
肆意的火已經熄了。
因為藍色肉塊的竄出,本來鋪散整齊的死灰炸開了一塊,連死灰之下的大地都被炸開了一塊。
這裡已經徹底成為了不被注視的地方。
邪神的視線全部遠去。
只有沉默依然在駐留。
又過去了很久,天色黑了又暗,儼然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
此地依然毫無動靜。
甚至已經沒有了再描寫的意義了。
末日就是這樣,不會有任何一個地方因為過去發某件事情,成為一個旅遊景點亦或者其他。
一切意義隻停留在某一個瞬間。
過了這個瞬間,便不再有意義。
只是……
好久好久……
銅鈴響了一聲。
如在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