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漢廣好像沒有聽見秋水的清鳴一樣,依然在期待著什麽。
黍離心如止水,如入定。
要破局。
此時此地與領主開戰是不可能的。
和領主戰鬥會有什麽代價,他能猜到一些。
不提或許會存在的能力壓製,最起碼會有掩飾不住的波動。
但這個時候──盛宴將至、邪神新死──那些關注著盛宴的存在們會不會依次為理由、降臨於此?
畢竟是盛宴啊……
黍離賭不起,一無所有的時候他賭不起,現在有了師徒的羈絆,他就更賭不起。
他依然沉默,好似沉吟。
孫漢廣的執念很深,但六年了,再深的執念都將被磨滅。
執拗而纖弱的執念艱難的吊著孫漢廣殘存的理智,而這根弦若是崩了,便是沉淪為怪物。
一個或許強不過黍離、但毫無顧忌的怪物。
守護某些東西比摧毀要難太多,特別是稍大一些的動靜都會引來更多的怪物。
──高智慧的怪物和殘存的人類一樣,但總會有瘋狂的怪物的。
怪物很多。
它們比一切殘存的智慧種,都更像這個世界的主人。
──如果不計算那些對世界垂涎欲滴的邪神的話。
黍離沉默了很久,孫漢廣一直不覺得奇怪──或許他對外界的感知、對時間的感知都已經崩壞了──終於,黍離開口了:
“此事關系重大,我也不能一言而定,但我肯定是支持的。”
官方慣用的太極。
不管怎麽樣,先穩住他的情緒。
情緒流派改變他人情緒的手段很高深,黍離只能靠自己摩挲,但穩定情緒黍離還是有的。
“平靜氣場”。
黍離如臂使指。
甚至連使用能力會出現的波動也淺了很多。
邪念微微波動,輕微的波紋還未擴散到孫漢廣身旁便已平複。
“應該的。”他略有遲疑,又補充了一句,“希望您能多美言一句。”
黍離幾乎是沒有遲疑的選擇了哈哈一笑,“會的會的,那……接下來我自己看看?”
望著孫漢廣,黍離神情自然,那有些詭異的藤蔓,那開始匯聚的邪念,都沒能讓他動容。
見怪不怪可以少遇到很多詭異,這是避戰的方法。
秋水依然在清鳴,這種鳴聲給人一種清澈之感,仿佛回到了舊時謂之曰江湖的地方。
秋水給黍離的感覺,比起刀,更像是見不平則鳴的劍。
刀該是見不平則斬之。
末日之前黍離很欣賞劍,末日之後卻握起了刀。
黍離平靜的知道,這把刀不太適合他,但是沒關系,會適合的。
棄之如敝屐,也是一種適合。
而讓秋水不住清鳴的孫漢廣,此刻只是略一思忖,便說,“沒有問題,不過此地有些偏僻,將…軍……萬………望──”
孫漢廣突然停了言語。
翠綠的葉染上灰敗的顏色,卷了起來,那位於已枯萎藤條和枯葉之間的鐵片被撐了開來,似要跌落。
秋水幾乎要自行拔刀了。
黍離握著刀柄的手微微用力,看著那些明顯是破裂自同一副鎧甲的鐵片沉默不語。
很顯然,它們現在在竭力束縛著什麽。
藤蔓,翠葉,鐵片,枯葉,或許都代表著什麽。
並不是文學上的代表。
而是意志、靈魂、執念……或者更直接點,
或許都代表著孫漢廣的某一面。 現在是在對抗嗎。
黍離很平靜,就像一個觀眾一樣,並不參與其中。
他在思考,注視此地的邪神被約束著難以降臨的原因是什麽,如果真的是領主製約著邪神,那孫漢廣失控就可能意味著邪神逮到了空隙降臨世界。
黍離約束著自己的力量,盡量不對孫漢廣造成影響。
孫漢廣並沒有因為秋水的清鳴表現出對黍離的抗拒或者其他情緒。
他在掙扎。
黍離看的很準,他在和自己對抗。
末日之前的他,率軍拚殺的他,屍體的他,邪念化的他……
他的力量, 他的思想,都在亂戰。
藤蔓在他身上緩緩抽動,如蛇纏縛,翠綠的葉想要舒展開來,卻不得已,枯葉已經焦卷,並不在他身上生根,卻怎麽也落不下來。
鐵片連不成鎧甲的模樣,上面只有著或被砍花,或被染糊的紋絡。
黍離平靜的注視著他,面上依然是剛剛那副溫和的神情。
平靜的,是眼睛。
他看見有一片鐵片,是潦草的綁在腹部的一片,它的一角,亮了一個小小的圖案。
是符文。
黍離不認識這枚符文。
它的氣息稀薄而又纖弱,黍離快速過了一遍帝國製式鎧甲中常用的符文,無法對上。
他只能憑符文散發的氣息來辨認出常見的符文,更高深的東西他沒有研究。
但隨著那枚符文緩緩亮起,孫漢廣終於像是回復了些許理智。
聲音不再清朗,沙啞了很多。
“將軍,末將告退。”
黍離自然的細微調整表情,矜持的點了點頭。
前後語不搭是正常的。
或許醒來的並不是同一個孫漢廣。
但黍離也沒有辦法,總之不搏鬥就好。
糊裡糊塗總比吸引到邪神注意要好。
無知是福。
孫漢廣很平靜的退向了遠方。
步速並不快,可能這次掌控身體的,是末日前的某段記憶,也可能並不是。
黍離記下了方向。
會去看看的,這一次只是明白了孫漢廣的現狀,算是糟糕的狀況,但總比已經失控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