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苦修,一點真靈,終將為他人做嫁衣裳,堪破又如何,既然無法解之,倒還不如不破……
顧判忽然想到觀摩石碑時,最後一刻方才出現的那個由仙風道骨變得形如厲鬼的老者,心中頓時轉過數個念頭,片刻後猛地鎮定心神,狀似無意地問道,“在重臨先生眼中,九幽是個什麽東西?”
“九幽?”
重臨似是對這個問題感覺有些意外,或許在他的眼中,這實在是一個太過基礎而又初級的問題,所以沒有任何猶豫便回答道,“九幽並不是一樣東西,而是萬載之前修行的生靈,對於天地之極那扇門後所有一切的統稱,又可稱之為九幽之地。”
“或者說得更加準確一點,最開始並沒有那扇門,而是自從更久遠的時候,久遠到了連業羅初聖都只能從昔時遺留的蛛絲馬跡推斷,在那裡曾經發生過一次大事件,他將其稱之為魔亂大地,而後才會有斷界山一分為二,壁立千仞,中鑄銅門,自此才有了關於那道簡直非人力所能及之九幽之門的最初推測記載。”
顧判默默聽著,忽然便又問道,“那麽根據重臨先生所知,門後到底有什麽?”
重臨接著說道,“這個問題,你其實應該去問計喉,或者羏貊,它們圄於門內萬載時光,自然比我這個外人知道得更加清楚……不過偏聽則暗,兼聽則明,既然你出口發問,吾便將所知稍稍講於你聽便是。”
“九幽門內,其實和外面沒有什麽區別,山還是山,水還是水……真正有所區別的則是在萬載之前的末法之劫降臨後,以斷界山那扇大門為分界線,外面可以稱之為超凡生靈存在之根基的元靈,迅速變得枯竭,而只有通過了斷界山中分之地的九幽之門,才有元靈繼續留存,所以,當時幸存下來的許多超凡生靈,都匯聚至斷界山而來。”
“只是它們沒有想到,過去沒有太長時間,九幽之門內的元靈之氣便開始變化成了毒藥般的東西……那時候對於吾等就如同行人迷失於大漠深處,若想不死,擺在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是就憑著還存在於天地間的,近乎於無的那一絲濕意硬挺著存活下來,二是找到某處地方,讓自身能夠變得喝下毒液而不死,你明白了嗎?”
顧判思忖著緩緩道,“所以說,你和千羽湖主就是硬挺,計喉羏貊則是去喝下了那杯毒酒,而且你們都活下來了。”
“是啊,不論如何艱難,但只要活著,就還有更多的可能……吾等苦熬萬載,等來了天地再變,元靈複蘇,雖與萬年前的元靈有很大區別,但總算是魚躍江河,虎入深山,有了繼續存活乃至於更進一步之機緣。”
重臨淡淡笑著,身體已經變成半透明形態,比之最初與活人並無二致的時候,已然虛弱了十倍不止。
但顧判卻依舊無法掙脫加諸於自己身上的那道束縛,還是只能一動不動站在原地。
只能是出口言聲,道出心中疑惑,“重臨先生,我思慮許久,倒是很想知道,所謂九幽,難道它就不能是一個人,或者是,是一個有思想有生命的生靈嗎?”
“九幽,是一個生靈……”
驟然聽聞此言,重臨面上笑容猛地收斂,神色變幻不定,許久後才喟然長歎一聲道,“萬載以來,吾也不是沒有思索過這個可能性,亦就此做過許多事情,但這一猜測實在是太過駭人聽聞,無法讓人信服。”
他死死盯著顧判,聲音陡然陰冷下來,“你可知道,若九幽為人,能夠引動甚至是製造末法之劫,視萬千超凡生靈盡為螻蟻,肆意玩弄於鼓掌之間,反手鎮壓不費吹灰之力,這將會是如何恐怖的實力層次?”
“若九幽為人,當初修為通天,傲視寰宇之業羅三聖,當初百族大戰,千靈爭鋒的大爭之世,在牠眼中又算是什麽,一群比螞蟻都弱小的家夥在土裡打滾麽?”
“若九幽為人,吾等煎熬萬載,苦尋萬載,所求的那一個答案,在牠眼中豈不是真的就只是一個笑話?”
“若九幽為人,那麽牠到底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做這一切的目的又是什麽?”
重臨接連發問,原本便已經明滅不定的身體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虛幻下去,眼見已經到了快要崩滅的邊緣。
顧判深深吸氣,又緩緩呼出,一點點活動著自己的身體,渾身骨節發出哢哢不斷的脆響。
被束縛的這段時間,雖然丟掉了直接追殺羽千玄的機會,但在這種壓力禁錮下,他斬殺羏貊使者雙值加強後對身體的修複,類似於打上了厚厚的繃帶和石膏,卻也得到了意想不到的良好環境。
沉默片刻後,他伸手一抓, 指尖已經多出了某個比米粒還小的,不知道什麽小蟲的冰冷僵硬屍體,而後低低歎道,“重臨前輩,吾等方才一戰,暗河倒流,樹倒山傾,峽谷新現,落在這小小蟲蠆眼中,它能不能想明白呢?它會認為這是天地大變,末法之劫,還是認為這是我們兩個人在此交手引發的動靜呢?”
重臨不再說話,靜靜看著他,等待著他繼續說下去。
既然禁錮束縛已經松開了少許,顧判便當即運轉結合了金剛秘法的引靈焠體,將斬殺羏貊神使後所得的經驗值盡數投注進去,瀕臨崩潰的身體也開始一點點向好發展。
他分心二用,接著說道,“如果,這小東西歷經今日大變而不死,後某日仰望星空,忽然間心生頓悟,想明白了造成了這一切的你我皆為生靈,它又會是一個怎樣的心情?”
“晚輩剛剛曾經提到過,在聖師開辟的密地之內見到了幾個字,上面寫的是‵原來如此′,看其筆跡多有壓抑無奈之意,再結合剛剛前輩所言之堪破不如不破,你說像不像是忽然發現了某個令人絕望的真相之後,心灰意冷之下的悲苦寂寥?”
“原來如此,那四個字是原來如此?”
重臨低低自語幾句,一直平和寧靜的表情忽然生出些許變化,看著顧判的目光也在此時變得沉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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