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小路盡頭,如畫篝火旁邊,姽嫿精致的面孔上露出少許黯然之神情,語氣幽幽說道,“我自蘇醒以來,並未見過任何當初的同類存在。”
“但即便是像我這般,能夠在突然間變得惡劣,而且越來越惡劣的環境條件下活下命來,卻也不由自主失去了很多,不僅僅是力量,甚至還包括許許多多關於以往的記憶。”
她說到此處忽然沉默下來,又過了許久後才幽幽道,“此次吾因天地變化蘇醒,卻一直渾渾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年,亦不知我到底是誰,直到昨夜從那碧女口中聽到關於你的側面描述,才忽然間對以往曾經忘卻的記憶有了些許的松動。”
“然後便是那位自稱為落櫻神斧的顧神君親口道出你的名字,我那被時光幾乎完全禁錮的記憶才倏然破開一道口子,一幕幕經歷仿佛流水般淌過吾之眼前,但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還有更多的東西,都已經被磨滅不見,再也無法記起分毫。”
篝火上方的虛影忽然間顫動了一下,“對吾而言,忘卻便是真正的消亡,不過在你那裡,這句話似乎又被賦予了新的含義。”
姽嫿微笑起來,眼波流轉如水光瀲灩,看上去竟然給人一種明媚悅目之感,“從恢復少許關於之前的記憶後,我便一直都在思考,若是我一直沒有恢復記憶、再不記得之前種種的話,那麽……我還是我嗎?”
篝火似乎跳動了一下,片刻後虛空中回蕩起計喉的聲音,仿佛帶著些許的疑惑和凝重。
“姽嫿,你提出了一個讓吾感覺到恐懼的問題。”
“計喉啊,我還是第一次從你口中聽到了關於恐懼的訴說。”
姽嫿低低笑了起來,只不過那對眸子裡卻殊無笑意,“對於這個問題,我一直都沒有得到答案,甚至還因為思考它而出現了一個新的問題。”
“什麽問題?”
“計喉啊,你說,什麽才是我,什麽又才是你呢?”
她抬頭凝視著篝火上方的虛影,眉頭一點點皺了起來,“若是我的記憶不曾恢復,你自蘇醒後也完全不記得之前發生的種種,那麽,雖然吾等的身體並沒有變化,但是,這還是真正的你我嗎?”
這一次,計喉沉默的時間更長,長到了就連靜靜燃燒的篝火都仿佛凝固了一般,許久後,它終於開口說道,“對於這個問題,姽嫿你可以去問一下那個總是藏著一把斧頭的黑山神君,他或許能夠給出一個解釋。”
“哦?你是說那個家夥?計喉何出此言?”
“因為吾在剛剛蘇醒不久,曾經將這位黑山君拉入吾編織的夢境之中,當然這並不是重點,重點是當時還有一位紅色的同類,在黑山君的召喚下也進入到了吾的夢境……吾真正想說的是,那位紅色同類有一位屬下,名為匡正乾,他曾經在後面單獨又見過我一面。”
姽嫿安安靜靜聽到這裡,忽然開口打斷了計喉的講述,有些疑惑地問道,“你如今怎麽變成了這樣的說話語氣和內容?在我殘缺不全的記憶之中,這並不符合你以往的情況。”
計喉卻並沒有太多意外,依舊機械沉悶道,“姽嫿自蘇醒以來,還未曾和活躍於天地間的人們有過深入接觸吧。”
“沒有。”
“這就是原因之所在,吾自幽都來到塵世,急需恢復自身之虛弱,因此便直接覆蓋吞噬掉了兩個由那些人們組成的聚居之地……之後才慢慢發現,在經歷了漫長的時間流逝後,他們已經變得如此心機深沉,詭秘多變,而且交流言談、生產勞作、相互關系也比吾曾經見過的古人要豐富許多,這就是那些茹毛飲血人們之變化,這種變化影響了吾,吾也隨之發生了不可逆轉的變化。”
姽嫿有些訝然地挑了挑眉毛,“你以前可是從來都沒有說過如此多的話。”
“一是因為之前供奉吾的那些部落人們,他們的言談太過單調,二來,吾受到了那些被吾吞噬人們所思所想的影響,直到現在也不知道是好還是壞、將要向何方向去發展的影響。”
“言歸正傳,吾剛剛說到了那位紅衣同類的屬下匡正乾,他曾經單獨找到吾,並從吾這裡學走了部分控制人之思想的法門,問其原因時,他說的那一番關於共/產大同之言論十分新穎,幾乎完成超出了吾對於這些人們的了解,再深究其根源,卻是讓吾知曉,他這些想法竟然都是源於那位黑山君的隨口提點。”
“在匡正乾口中,就連那位連吾都有些忌憚的紅色同類,也曾經從黑山君那裡得到關於天地大道奧秘的指引點撥,所以……姽嫿若是真的心存疑惑,或許可以去找黑山君探究一二。”
“你的話,讓我心動了。”姽嫿說著便緩緩起身,整理著身上稍顯凌亂的衣裙,淡淡笑道,“你與我同去嗎?”
“不,吾吸收了太多人的思緒,需要時間去消減歸一,在此期間,不願也不能去思考太過複雜的問題。”
“呵,計喉啊,你的膽子變小了啊。”
“吾從那些人們那裡知道,除死之外無大事,不知死之悲,便不知生之歡……吾費盡辛苦才熬過了萬載時光的磨滅,保留一點靈性返真,自然不會輕易以身犯險。”
姽嫿點點頭,轉身一步步離開,走到一半卻又忽然停下腳步道,“計喉, 你可知道為何天地再生變化,給予了吾等一線可以存活的生機?”
篝火上方的虛影終於不再抬頭仰望星空,第一次將它那難以用語言形容的頭顱低垂了下來,“這也是吾一直在思索的問題,蘇醒之初,吾曾經以為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不願見到吾等生靈就此消亡隕滅……但其後吾卻發現,事實似乎並非如此。”
姽嫿卻並沒有和那隻垂下來的頭顱對視,而是抬頭仰望著上方那似乎一成不變的星空,喃喃歎息道,“這是你從記憶中顯現出來的萬年前的夜空吧,看來你也發現了啊……”
計喉再次揚起頭顱,與姽嫿一起仰望星空,“但是如今,它卻變了……”
姽嫿沉默許久,忽然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計喉啊,你有沒有想過,或許變化的不是這星辰天象,抑或不止是星辰天象,而是包括我們身處的天地呢?”
篝火陡然暴漲,升騰千丈,“你的意思是,吾等所處的天地,竟然在動!?”
姽嫿卻是絲毫不受影響般緩緩轉身,沿著那道小路慢慢離開,隻留下一句話在虛空中不停回蕩。
“我不知道,也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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